探春提着六角宫灯立在竹影里,灯罩上晕开的暖黄映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东院传来更衣的云板声时,李纨的月白裙裾扫过满地狼藉的账册。
她弯腰拾起那盏被赵姨娘摔裂的冰裂纹茶盏,指腹抚过缺口处暗藏的莲花纹,忽然对着廊下整理残局的贾悦深深一拜。
夜风卷着几片海棠花瓣掠过回廊,远处佛堂传来的诵经声里,隐约混进了铁器相击的铮鸣。
竹影在宫灯上摇曳出深浅不一的墨痕,探春指尖叩着石桌上的辽东舆图,忽而将茶汤泼在九瓣莲纹中央:\"白家既敢把手伸进荣国府,保不齐金陵四大家里还有多少暗桩。\"李纨腕间的佛珠擦过舆图边角沾着的红土,那粒被赵姨娘摔出裂痕的珊瑚珠,正巧滚到标注着辽东卫所的位置。
贾悦捡起片海棠花瓣覆在裂痕处,花汁浸透宣纸的瞬间忽然轻笑:\"大嫂子可记得上元节那盏走马灯?\"她指尖蘸着冷茶在石案上画了个连环套的图案,\"白家用九瓣莲做家徽,偏巧津门码头的货船都挂着三连环旗——\"
\"你是说范阳卢氏!\"探春手中的宫灯猛地一晃。
灯影交错间,李纨想起前日王夫人赏她的那匹浮光锦,暗纹里藏着的正是三连环暗花。
窗外忽地滚过闷雷,雨丝穿过回廊缠上贾悦月白色的裙裾,她在潮湿的青砖上划出个\"谢\"字:\"三姐姐明日去给南安太妃请安时,不妨说说栊翠庵的梅花开得蹊跷。\"
二更天的雨幕里,贾悦独自立在滴翠亭核对账册。
油纸灯笼照见檐角新结的蛛网,忽有木屐踏碎水洼的声响自假山后传来。
她将账册塞进石凳暗格时,瞥见来人玄色斗篷下摆绣着银线勾边的九瓣莲,可那莲芯分明点着朱砂——与王夫人佛堂供着的那尊药师佛眉间痣如出一辙。
\"五姑娘好算计。\"那人嗓音似浸过寒泉,抬手掀开风帽的瞬间,贾悦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沁出暖意。
月光掠过他眼尾的泪痣,竟与那日妙玉烹茶用的钧窑盏上冰裂纹别无二致。
他屈指弹落斗篷上的雨珠,某颗水珠在石桌上滚出个\"白\"字,转眼又被新落的雨点击碎。
贾悦按住袖中准备示警的银哨,忽闻他腰间玉佩相撞声清越如磬。
这音色她曾在贾母库房听过——那对前朝古玉碰心,此刻应当锁在老太太的紫檀描金匣里。
雨丝突然变得绵密,远处传来守夜婆子呵斥小丫鬟的声响,混着更漏声模糊成团雾气。
\"明日申时三刻,通惠河漕船会卸下三十箱辽东红参。\"他忽然将半枚虎符按在舆图上,缺口处隐约可见鎏金的\"谢\"字,\"只要姑娘肯用王侍郎家那封拜帖来换。\"说罢捻起贾悦鬓边将落的海棠花,指尖残留的沉水香竟与赵姨娘房里的冰鉴气味相似。
贾悦盯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,忽然发现石桌边缘凝着滴泛蓝的香露。
这颜色她再熟悉不过——那日史湘云带来的银砂混着香灰,在烛火下也会泛起这种孔雀尾羽般的幽光。
她摸出帕子要沾,那滴香露却突然渗进青砖缝隙,在雨中开出一朵指甲盖大小的九瓣冰莲。
佛堂的晨钟惊飞檐下避雨的雀儿,贾悦望着掌心被花刺扎出的血珠,忽听得探春隔着月洞门唤她。
史湘云的金麒麟在曙色中晃得人眼花,那串沾着露水的笑声里,混着李纨吩咐丫鬟收拾箱笼的响动。
贾悦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袋,转身时又望见东院墙头那株歪脖子枣树——昨夜雨打落的青枣,此刻正巧滚到神秘人站过的位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