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清闲的当属专修牌位龛的漆匠老宋。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三清铃下,拿金粉补漆的同时,耳朵始终支棱着听各处的动静。
当描金师傅说起周世宗时,他补漆的笔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,一滴金漆正巧落在太祖牌位的\"匡\"字上。
老宋掏掏耳朵,顺势用指甲盖把那点金漆刮下来抿进嘴里——这是他从师父那偷学的绝技,吞金漆能防肺痨。
五个河北籍的泥瓦匠蹲在飞椽底下拌灰浆,领头的麻脸汉子往石灰堆里倒了第三碗豆面。新来的学徒攥着木铲嘀咕:\"陈头儿,这浆稠得能搓面团了。\"
\"你懂个屁!\"麻脸抄起青砖示范,砖缝间挤出的灰浆确实泛着可疑的蛋黄,\"豆面吃潮,阴雨天不返碱。\"
他说这话时,袖口漏出的豆粉正落在供桌底下的蚂蚁道上。
二十步外,两个川蜀木匠在为七架梁打牮杆。年轻些的突然抽鼻子:\"刘叔,你闻没闻着烤胡饼的香?\"
老木匠的斧头在柱础上磕出火星:\"龟儿子!叫你拿松油你来闻饭香!\"
最先察觉异样的是巡场的汴京老师傅。他手里的探雷针(其实是根包铜的筷子)戳进斗拱缝隙时,带出来的不是木屑而是褐色面痂。
\"日他个仙人板板!\"老头拈碎渣滓对着日头照,\"哪个瓜娃子在灰浆里掺苞谷面?\"
没人注意东北角的六椽栿正在弯腰。三只歇晌的麻雀突然炸窝,扬起的羽毛落在彩画尉刚补完色的迦陵频伽脸上,给妙音鸟添了撇滑稽的白胡子。
\"王二哥,搭把手!\"踩在平梁上的年轻工匠突然觉得手里麻绳发飘。
他脚下那截襻间枋已经裂了半指宽的缝,裂缝里渗出的不是树脂而是豆汁状的黏液。
底下递工具的匠人正偷喝藿香饮子,闻言把瓷壶往腰带里一塞:\"慌锤子!太祖爷的房梁比你家炕头还硬实...\"
椽木断裂的脆响惊飞了檐角所有鸽子。最先脱落的是西南角的华栱,砸在青砖地上溅起三尺高的豆面灰。
廊柱上未干的沥粉贴金龙纹被震脱落两片金鳞,在半空旋成个嘲讽的笑脸。
\"跑啊!\"不知谁的尖叫撕破了凝滞的空气。抬着楠木料经过的八个力工同时弃杠,新刨的木材在汉白玉月台上跳起了踢踏舞。
有个机灵的彩画匠抄起颜料桶往梁上泼,朱砂混着石青在藻井绘出幅抽象的血雨图。
巡场老师傅的包头布巾挂在了昂嘴上,活像面投降的小白旗。
他挥舞着探雷针追打麻脸汉子时,踩中了满地乱滚的佛手瓜形木楔,竟在倾斜的梁架上滑出三丈远。
\"老子日你...\"老头最后的脏话被椽木落地的轰鸣淹没。那根直径两尺的圆木在月台上弹跳着,准确撞翻了堆在廊下的三百个石灰包。
白烟腾起的瞬间,整座配殿笼罩在呛人的迷雾中,宛如太上老君打翻的炼丹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