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首 我们接受(2 / 2)

李栖野踢开脚边的碎酸汤罐,金属片刮过地面的声响里夹着顶针手链的碰撞。她从王默屿工具箱翻出卷电工胶布,直接缠在崩线的毛线皮带上:“凑合能用半小时。”指尖擦过赵未曦手腕时,触到她刚才捡照片时蹭的蜂蜡,黏糊糊的像母亲熬的麦芽糖——那年她在锅炉厂宿舍饿肚子,赵未曦偷偷塞给她的,用顶针罐头装的。

王默屿没说话,盯着赵未曦琴箱夹层露出的照片角。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赵母,是在视频通话里,对方举着顶针在镜头前晃,说“这东西能敲开所有死结”。那时他正帮李栖野处理手腕的烫伤,赵未曦的母亲突然问:“你女朋友的疤,用蜂蜡揉能淡些。”后来他才知道,那罐蜂蜡在赵未曦床头摆了三个月,直到被姚峙暄偷去擦贝斯弦。

“再来!”李栖野敲了敲压力表,指针在毛线皮带的噼啪声里画出歪斜的波纹,“姚小暄把酸黄瓜塞进拾音器,未曦的泛音跟着顶针手链的响——老王,你负责接住皮带崩线的破音。”她叼着新点的烟,火星映着赵未曦低头搓毛线的侧脸,突然发现对方护腕内侧的星舰绣线,不知何时被母亲补了颗极小的银星,藏在袖口褶皱里,像没敢说出口的晚安。

姚峙暄突然举起手机,屏幕亮着赵母的未接来电,备注是“缝纫机”。她把手机扣在贝斯音箱上,来电震动混着琴弦低频,竟变成类似合成器的颤音:“未曦姐!你妈在给咱们打电子节拍!”酸汤顺着她的指尖滴在效果器旋钮,和王默屿刚焊的顶针反光连成串,像母亲织毛衣时漏下的毛线疙瘩。

赵未曦的指尖在琴弦上停顿半秒。她听见李栖野的鼓棒敲在暖气片漏风处,那声音和母亲缝纫机的“咔嗒”在记忆里重叠。王默屿正用她母亲寄的红蓝线捆扎贝斯拾音器,姚峙暄把酸黄瓜切成星星形状,塞进效果器插孔当音色滤波器。而她腿上的牛仔裤破洞,此刻正沾着母亲泡酸汤的老陈醋,散发着带着暖意的酸。

“开始了!”李栖野的鼓点砸在压力表,铁锈簌簌落在赵未曦琴箱。她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,母亲在她逃学去看地下演出后,把吉他弦藏进缝纫机抽屉,却在第二天往她书包里塞了卷新弦,包装纸上画着歪扭的麦克风。此刻琴弦震动的频率,竟和毛线皮带摩擦轮轴的声响严丝合缝,像母亲偷偷量过她所有乐器的尺寸,把关心藏在每个可能断裂的节点。

手机终于不再震动。赵未曦看见姚峙暄把母亲寄的顶针逐个套在贝斯弦钮上,金属环碰撞的声音,像极了那年母亲在厨房切酸黄瓜,刀柄磕在搪瓷盆边缘的节奏。李栖野的鼓棒扫过暖气片,漏风的嗡鸣里,她突然听见对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老东西们总把牵挂织成网,可咱们偏要拿这网当琴弦。”

毛线皮带在第三遍副歌时彻底崩断,姚峙暄的贝斯声突然拔高八度,混着王默屿骂“靠”的尾音,在地下室天花板撞出回音。赵未曦摸着琴颈里的红蓝线团,突然发现母亲在照片背面画的保养图,第三品的位置多了个小太阳——那是她十二岁时,偷偷在琴箱画的第一个星舰图案。

碎晶灯在这时彻底熄灭,只剩应急灯的幽蓝。李栖野划亮火柴,火苗跳动间,赵未曦看见王默屿正把母亲寄的蜂蜡抹在姚峙暄蹭破的膝盖,李栖野用顶针手链勾住缝纫机断线,而自己的指尖,还留着搓毛线时沾上的、母亲掌心的温度。

黑暗里,姚峙暄突然哼起走调的旋律,是母亲视频时总在哼的、没听完的民谣。赵未曦跟着弹出第一个音符,酸汤的涩、蜂蜡的甜、毛线的粗粝,全在琴弦震动时涌上来。她知道,有些东西永远扯不断,就像此刻李栖野用鼓棒敲着暖气片打节奏,而暖气片里的水流声,正和千里之外母亲缝纫机的“咔嗒”,在某个听不见的频率里,轻轻共振。

缝纫机皮带彻底崩断的瞬间,姚峙暄正把酸黄瓜块按在贝斯拾音器上找共鸣点,果肉的脆响混着毛线断裂的“嘣”声,在地下室荡出闷钝的回响。李栖野摸黑踢了下冒烟的电炉,火星子溅在王默屿刚用红蓝线绑好的效果器上:“姚小暄,把你裤腰上的松紧带扯下来——反正你穿的是未曦姐的旧校服。”

“凭啥扯我的!”小姑娘蜷着腿往后躲,校服裤腰的毛线补丁正好蹭到赵未曦腿上的酸汤渍,“老王不是有锅炉房捡的传送带吗?”她忽然看见王默屿蹲在墙角翻垃圾袋,手电筒光束扫过赵母寄来的空蜂蜡铁盒,盒盖上的星舰刺绣在幽暗中泛着毛边,“或者用未曦姐妈妈织的洗碗布!那上面的格子能卡齿轮!”

赵未曦没说话,指尖还停在琴弦第三品。黑暗中,李栖野的火柴亮了又灭,短暂的火光里,她看见王默屿从工具箱底层翻出条油光发亮的皮带——是李栖野去年在二手市场淘的,原本用来固定鼓凳,此刻正被他用刀片刮去表面的油渍。

“凑合用。”李栖野的声音从压力表方向传来,金属支架摩擦地面的声响后,鼓棒突然敲在赵未曦琴箱上,“未曦,你的泛音跟着皮带扣的撞击声走——姚小暄,把手机电筒绑在缝纫机轮轴上,老子要让光影跟着节奏闪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轻下来,“老王,把蜂蜡抹在皮带接口,你上次烫的疤还疼吗?”

应急灯在这时突然亮起,昏黄的光映出姚峙暄正把赵母寄的洗碗布剪成条,缠在贝斯琴颈当指板标记。王默屿的手在皮带扣上顿了顿,袖口滑下,露出和李栖野同款的星舰刺青——那是他们在十六岁生日时,用赵未曦母亲寄的顶针当针具,互相纹的。

“试音!”李栖野的鼓棒敲在暖气片,漏风的嗡鸣里混着皮带轮新的“咯吱”声,比之前的毛线绳更沉,像旧火车碾过铁轨。姚峙暄的贝斯弦勾住洗碗布的线头,却意外带出浑浊的低频,像母亲熬汤时锅底的气泡响。赵未曦按下琴弦,第三品的泛音这次带着蜂蜡的黏滞感,竟和李栖野鼓点里的铁锈味奇妙融合。

手机在腌菜罐里再次震动,这次是短信。姚峙暄眼尖地瞥见屏幕上的“未曦”二字,突然把手机扣在效果器上,短信提示音的“叮”混着贝斯的滑音,变成类似警笛的颤音:“未曦姐!你妈在给咱们的破铜烂铁写歌词呢!”她伸手去抢手机,却撞翻了王默屿刚摆好的压力表,指针在剧烈晃动中划出歪扭的心电图。

赵未曦的指尖刺痛。她想起母亲总在短信里说“少喝冰的”“缝纫机皮带该换了”,却从不说“回家”。李栖野突然用鼓棒敲住她的肩膀,力道带着安抚的意味:“别管那些线啊顶针的,老子的鼓棒还能敲漏风的暖气片,你的琴弦还能蹭蜂蜡的涩——这才是咱们的调。”

王默屿不知何时把赵母寄的顶针串成了效果器踏板的挂饰,金属碰撞声随着他踩踏板的动作响起,像母亲当年在厨房数硬币的声响。姚峙暄把洗碗布的格子条缠在李栖野鼓棒上,红蓝线在应急灯下格外刺眼,像她偷偷画在李栖野歌词本上的星舰航线。

“再来一遍!”李栖野的鼓点突然加快,皮带轮的“咯吱”声跟不上节奏,却在崩裂的边缘被王默屿的吉他扫弦接住。赵未曦的琴弦擦过琴颈里的红蓝线团,这次泛音里多了种温暖的粗粝,像母亲织毛衣时漏下的毛线头蹭过皮肤。她看见姚峙暄把酸汤罐的碎玻璃碴粘在贝斯琴头,拼成歪扭的星舰图案——和母亲寄来的帆布袋上的绣样一模一样。

碎晶灯在抢修后突然亮起,白光里,李栖野的顶针手链正在鼓棒末端晃荡,王默屿的电路板上缠着赵母的毛线,姚峙暄的贝斯拾音器卡着半块酸黄瓜。赵未曦摸向琴箱夹层,那张十二岁的照片边角卷了,母亲指尖的薄茧在灯光下更清晰。她突然听见李栖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你妈寄的蜂蜡,老子偷偷给老王擦烫伤了——别告诉那小子,他死要面子。”

地下室的门在这时被风撞开,五月的夜风卷着槐花味灌进来,混着酸汤的醋香、蜂蜡的甜腻、铁锈的腥。姚峙暄突然指着门口笑倒在地:“未曦姐!你妈寄的毛线从破洞里飞出去了!”她捡起缠在门把手上的红蓝线,线头还挂着片槐花瓣,“看!这是咱们乐队的新徽标——顶针穿槐花,比老王画的破齿轮酷多了!”

赵未曦没说话,只是看着那片沾着毛线的花瓣在气流里晃动。李栖野的鼓棒又敲在压力表上,这次指针稳稳停在她泛音的频率。王默屿低头调整效果器,顶针挂饰在他手腕投下小光斑,像母亲缝在她校服上的银星。而姚峙暄已经把槐花别在贝斯弦钮上,哼着跑调的旋律,那是母亲视频时总在哼的、属于她们的,永远弹不完的颤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