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 墨香犹带旧年痕(1 / 2)

暮春的摄影棚内浮着一层暖黄的柔光,苏明远握着剧本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宣纸边缘,新磨的墨香混着空调冷风钻进鼻腔,让他想起庆朝贡院那些悬笔待书的清晨。导演组的争执声从监视器后传来,他望着剧本上 “当街鞭打” 四个字,砚台里的墨色突然晃出涟漪 —— 这不该是状元郎苏明远会做出的事。

“导演您看这走位……” 场记举着木板的手被突然闯入的阴影覆盖,苏明远广袖拂过道具案几,腰间玉佩轻响。导演正对着分镜图皱眉,指尖敲着 “冲突升级” 的批注:“男主再不爆发,观众该换台了。”

“在下有一言,不知当讲否?” 苏明远长揖及地,发间玉冠在顶灯折射下闪过冷光。副导演憋笑别过脸去,场务小张慌忙把差点笑掉的口罩扯回鼻梁 —— 这位 “古人” 又开始之乎者也了。

“说吧说吧,” 导演揉着眉心示意,“反正这剧本已经被你们这些文化人改得快认不出了。”

“非是在下多嘴,” 苏明远展开袖口藏着的《礼记》抄本,泛黄纸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竹叶,“《曲礼》有云:‘君子远庖厨,凡有血气之类,弗身践也。’我朝士大夫纵有惩戒,亦当循‘蒲鞭示辱’之礼,何况状元郎乃斯文表率……”

“停,” 导演抬手打断,“咱们这是偶像剧,不是《百家讲坛》。观众要看的是肾上腺素,不是之乎者也。” 他抓起桌上的马克笔,在 “鞭打” 二字上画了三个圈,“啪” 地合上剧本,“就这么定了,下午三点开拍。”

苏明远望着导演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剧本扉页,那页纸上 “苏明远” 三个字正对着他笑 —— 现代的他写得一手好瘦金体,却唯独缺了几分古人的骨血。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分镜图,指尖抚过 “小厮抱头” 的简笔画,忽然想起初到现代时被城管追赶的清晨,那时他攥着毛笔字画卷在胡同里狂奔,不也像极了这画中仓惶的小厮?

“或许……” 他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笃定,“可以换一种冲突。”

摄影棚角落的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青烟,苏明远跪坐在临时搭建的古街道具前,面前的榆木案几上摆着从古董店借来的青铜酒爵。导演抱着臂站在监视器后,镜头里的状元郎正对着空气作揖,神情庄重得像在金銮殿面圣。

“action!”

“张兄,且听某一言。” 苏明远的声音里带着古玉般的清越,他示意小厮 —— 其实是场务老陈客串 —— 跪在蒲团上,“昔日鲁公治郓,以‘乡饮酒礼’化干戈为玉帛,某虽不才,愿仿先贤……”

“停!” 导演的声音从喇叭里炸响,“这哪是调解,分明是开祠堂!” 他踩着电线走到苏明远身边,皮鞋尖差点踢翻酒爵,“观众要看的是爽感,不是你在这儿上课!”

苏明远垂眸望着案几上晃动的烛影,忽闻远处传来卖豆花的电子喇叭声,脑海中却浮现出庆朝街头的击柝声。现代与古代的声音在他耳畔交织,忽然让他想起李芳教他用 “比心” 手势时,他却比作了作揖的滑稽场景。

“导演容禀,” 他忽然露出微笑,指尖划过酒爵上的云雷纹,“若让男主以礼调解,却遭巡警误会……” 他指了指街角的摄像头道具,“譬如,这‘解纷礼’被误认为封建迷信,如何?”

导演挑眉:“继续说。”

“案几可摆《吕刑》竹简,” 苏明远越说越兴奋,袖口扫过砚台差点泼墨,“小厮需免冠徒跣,按《周礼》‘束矢钧金’之制交纳诉讼费 —— 当然,用现代纸币亦可。” 他忽然压低声音,“待巡警介入时,男主可持竹简背诵《唐律疏议》,却被当作背台词……”

副导演终于笑出声:“这画面,想想就有喜感。”

“还需一支毛笔,” 苏明远补充道,“男主欲写调解书,却发现没有宣纸,只得在巡警的笔记本上题字 —— 用狂草。”

导演摩挲着下巴:“有点意思。但冲突还不够 —— 这样,让小厮突然晕倒,男主按古礼施‘跽坐压胸’急救,却被误认为暴力殴打!”

苏明远眼睛一亮:“妙哉!此时可插入闪回 —— 男主在现代医院学过心肺复苏,却因记混古礼而手忙脚乱。” 他越说越快,“巡警掏出对讲机时,男主误以为是‘金銮殿鸣冤鼓’,竟当场背诵《登闻鼓制》……”

“停!” 导演举起手,眼里却有了光,“就这么改。不过 ——” 他指了指苏明远的广袖,“你这袖子太碍事,等下急救时别把道具撞翻了。”

午后的阳光透过摄影棚顶棚的缝隙洒落,苏明远站在 “古街” 中央,看着场务们搬来写有 “现代巡警岗” 的灯箱。小厮老陈穿着粗布短打蹲在墙角,正偷偷用手机刷短视频,见苏明远看过来,慌忙把手机藏在背后:“苏老师,等下我往哪儿倒啊?”

“且随在下手势,” 苏明远示范着虚扶的动作,“待某说完‘礼之用,和为贵’,你便以袖掩面,作眩晕状。” 他忽然压低声音,“切记,倒时莫压坏了道具酒爵,那可是明代真品。”

老陈咽了咽口水:“明白,比我家祖坟还金贵。”

“各单位注意!” 导演的喇叭再次响起,“第八十六场,action!”

苏明远在案几后正襟危坐,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,像一幅会动的古画。小厮 “扑通” 跪下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麻雀,他展开竹简的动作突然卡顿 —— 那竹简边缘竟有虫蛀的痕迹,和他前世书房里的一模一样。

“张兄所讼之事,某已了然于胸,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棚内回荡,“今按《仪礼?乡射礼》,为尔等 ——”

“不许动!” 尖锐的警笛声突然刺破空气,扮演巡警的演员冲过来时踢翻了道具水桶,水花溅在苏明远的皂靴上。他下意识起身作揖,广袖却带翻了砚台,墨汁在巡警的制服上洇开一片乌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