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时辰过去了,夜色依旧浓重。
从谷口逃出来的人越来越少,而且几乎个个带伤,他们相互搀扶着,步履维艰,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山谷中吹出的夜风,带着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,以及隐约的焦糊味。
又过了一个时辰,谷口已经许久没有新的动静。
于禁知道,那些没能出来的,要么是从他们进入山谷的那个入口逃了出去,要么,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峥嵘谷中。
他环视四周,借着东方天际逐渐泛起的那一丝微弱的鱼肚白,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身边的人数。
四千出头。
出发时,他率领的是一万名装备精良、训练有素的泰山精锐。
仅仅一场伏击,一夜之间,便折损了近六成!
“可恨!”
于禁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一棵粗壮的树干之上,指节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,但他仿佛未曾察觉。
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,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。
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。
东方天际,那抹鱼肚白越来越明显,驱散着最后的黑暗。
敌军随时可能从谷中杀出,追击他们这些残兵败将。
己方将士经历了一夜的惊魂与奔逃,早已是疲惫不堪,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,此刻若是与敌军正面交锋,必败无疑。
于禁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血腥味的空气,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与不甘,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果决。
“传令,全军即刻撤退!目标,东南方向的莒阳城!”
莒阳城昨日已被曹军的另一支偏师攻下,城中将领亦归他节制,正好可以作为他们休整和补充的据点。
抵达莒阳城后,于禁顾不上满身的疲惫与尘土,立刻修书一封,派快马加鞭送往主力大营的曹仁将军处。
信中,他详细禀明了在峥嵘谷遭遇伏击的经过,只是对于具体的损失数目,他略作修饰,称“所部奋勇抵抗,然敌军狡诈,据险而守,我军伤亡近三千,余部尚存大半,已退守莒阳城,待将军钧令”。
这并非完全是虚报和推卸责任。
他深知,刘备军的伏击主要集中在狭长的谷道中段,他当时位于前军,而后军的大部分士卒,有相当一部分是从他们进入山谷的那个入口逃脱的,并未经过箭雨最密集的地带。
两边逃出来的士卒人数加起来,再除去那些伤重不治、死在路上的,实际被刘备军当场射杀的人数,确实不到三千之数。
但这依然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惨败。
于禁深吸一口气,派遣信使离开后,便立刻着手整顿部队。
他下令将那些伤势过重的士卒集中起来,由军医和未受伤的同袍照料,同时派出人手,返回峥嵘谷方向,并非为了追击,而是为了收敛那些留在谷中的袍泽尸体,以及可能还有幸存的重伤员。
这项任务,他并未抱太大希望,那样的箭雨下,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但这是作为一名将领,必须要做的事情。
于禁站在莒阳城的城头,目光沉静地望着北方。
他回忆着峥嵘谷中的一切,尤其是冲出谷口时,那里竟然没有敌军设伏。
这意味着敌军人数不可能太多。
若是兵力充足,完全可以在谷口两侧的高地上再设一道埋伏,形成更完美的口袋阵,将他们这些逃出来的残兵也一网打尽。
敌军没有这么做,只能说明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分兵把守所有可能的退路。
根据谷中箭雨的密集程度,以及最终逃出来的士卒人数,他可以大致判断,敌军投入伏击的兵力,应该不会超过五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