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琅琊惨状(2 / 2)

“什么时候了!还惦记你那些竹简!能当饭吃还是能挡刀枪?!”

他指着城南方向,语气带着哭腔:

“你大哥还在南门那边探听消息,生死未卜!我们得马上去找他会合啊!”

他的话音未落,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死寂,远处街道尽头猛地爆发出一个凄厉至极的嘶喊,那声音扭曲、绝望,瞬间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:

“不好了——!曹军杀进城啦——!”

这一嗓子,如同滚烫的油泼进了冰水,整条街巷瞬间炸开了锅!

“曹军来了!”

“杀进来了!快跑啊!”

恐惧的尖叫此起彼伏,像瘟疫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,从街头巷尾涌来,汇成一片混乱的声浪。

有人带着哭腔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颤声问道:

“曹军……是从哪个方向来的?”

一个衣衫不整、面无人色的人影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挤过,上气不接下气地尖叫:

“南门!是从南门!他们从南门杀进来的!”

“南门?”

人群中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和反问。

“怎么会是南门?曹操的大军主力,不是该从西边来吗?”

那个报信的人已经顾不上回答,只是疯狂地推开挡路的人,嘶喊着:

“我哪知道啊!别问了!快逃命吧——!”

……

“南门”二字如同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年长少年的心头,他脸色瞬间煞白,方才还算沉稳的目光顷刻间被巨大的恐慌与担忧吞噬。

“不好!大哥还在南门!”

他失声惊呼,那声音因恐惧而尖锐扭曲,手中沉重的竹简“哐当”一声散落在地,也顾不得拾捡,转身便要朝着死亡逼近的南门方向狂奔而去。

“大哥!”

撕心裂肺的呼喊尚未落地,一只铁钳般的手臂已死死箍住了他。

中年人目眦欲裂,手臂青筋暴起,竟是将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生生提了起来,近乎粗暴地甩到了颠簸的板车之上。

紧接着,他俯身一把捞起那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、呆立当场的小少年,同样重重扔上车厢。

电光火石间做完这一切,中年人自己也如猿猴般敏捷地跃上车辕,扬起手中的马鞭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抽打在瘦马的臀部。

“驾!”

凄厉的嘶鸣声中,惊恐的马匹猛地爆发出求生的力量,四蹄翻飞,拖拽着吱嘎作响的板车,朝着与南门截然相反的北方亡命奔逃。

车厢剧烈摇晃,年长少年被颠得七荤八素,猛然回神,却发现逃亡的方向是北门,顿时急火攻心,他挣扎着扑到叔父身边,死死抓住他的胳膊,嘶声喊道:

“叔父!方向错了!这不是去南门的路!”

“快调头啊!大哥还在南门!我们得回去找他!”

中年人牙关咬得咯咯作响,脸颊肌肉因极度的紧张而扭曲,他头也不回,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,带着绝望的嘶吼:

“来不及了!”

“你没听到吗?南门那边已经在厮杀了!震天的喊杀声,你听不见吗?!”

年长少年侧耳细听,果然,那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喊杀声、兵器碰撞声、垂死的哀嚎声,正隐隐约约、却又无比清晰地从南面遥遥传来,如同无数丧钟,声声敲打在他濒临破碎的心上。

他的心,如同坠入冰窖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
可即便如此,最后一丝希望仍未泯灭,他依旧不肯放弃,挣扎着,带着哭腔哀求道:

“那也不能丢下大哥不管啊!叔父,求求您,放我下车!我自己去找他!”

他说着,便不顾一切地要往飞驰的车下跳去。

“疯了!你疯了!”

中年人猛地回头,双目赤红,对着车厢里的小少年发出近乎咆哮的厉喝:

“均儿!拽住你二哥!用尽全力,死死拽住他!绝不能让他跳下去!”

那唤作“均儿”的小少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,泪水鼻涕糊了满脸,听到叔父带着雷霆之怒的命令,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,爆发出远超年龄的力量,小小的身躯死死地缠住了哥哥的胳膊,一边发出凄厉的嚎啕大哭,一边拼命拉拽,指甲几乎要嵌进哥哥的皮肉里,说什么也不肯松手。

板车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全速飞驰,每一次颠簸都仿佛要将车上的三人甩出去。

年长少年被弟弟死死缠住,重心不稳,在狭小的车厢里与弟弟拉扯着,竟一时无法挣脱,急怒攻心,却又无可奈何。

中年人再次回过头,目光扫过两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侄子,声音骤然哽咽,带着撕裂般的沉痛:

“你父亲临终前,将你们兄弟三个托付给我!他抓着我的手,要我一定保全你们!”

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三个……一个都回不来!”

“你现在下车,就是去送死!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,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,有何面目去见你父亲!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!”

“父亲”二字,如同千斤巨石,轰然压在了年长少年的心上。他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,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。

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悲伤与深入骨髓的无力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他淹没。

父亲早逝,是叔父含辛茹苦,将他们兄弟三人一手拉扯长大,恩重如山,情同父子。

他不能让叔父为难,更不能让叔父背负失信于兄长的愧疚与痛苦,抱憾终生。

那将是最大的不孝。

少年颓然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,任由身体靠着粗糙的板车木板缓缓滑坐下去,最终将头颅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。

起初是无声的啜泣,肩膀剧烈地耸动,渐渐地,压抑不住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,越来越大,那哭声里充满了绝望、不甘、以及对兄长命运的无尽担忧。

小少年均儿感觉到哥哥不再挣扎,依旧不敢松开紧抓着衣袖的手,只是那惊天动地的嚎啕也渐渐变成了低低的、令人心碎的呜咽,他依偎在哥哥身边,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悲伤而不住地颤抖。

中年人艰难地转回头,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混乱拥挤的逃难人流,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毕露。他最后用一种几不可闻的、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低声呢喃:

“你大哥……吉人自有天相……他那么机灵,一定会没事的……一定会的……”

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与其说是在安慰两个悲痛欲绝的侄子,不如说是在绝望中拼命说服他自己。

话音未落,已有滚烫的泪水,再也无法抑制,顺着他饱经风霜、刻满沟壑的脸颊,悄无声息地滑落,砸在粗糙的布衣上,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。

前路漫漫,生死未卜,而身后,是正在被血与火吞噬的家园。

(第七十四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