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尽管报。”药老语气淡然,“活这么多年,我还没怕过你镇武司。”
赵靖山咬了咬牙,转身而去,带着镇武司众人腾腾而去。
林月婵松了口气,低头看向陆凡。
少年正蹲着掰草叶玩,似乎对外界任何威胁都毫无反应。
她嘴角轻颤,最终咬唇低声道:“走吧,陆凡。”
药老的身影则站在林荫之下,目光幽深,看着那个呆傻少年背影,沉默良久。
“这小子,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……”
归程。
林月婵负着陆凡,一手牵着乌云踏雪。
一路沉默前行。脚步不快,却稳得出奇,仿佛她害怕哪怕多颠簸一下,怀中少年就会碎掉似的。
药老拄着木杖,牵着一头毛驴,缓步相随,步履不急,神色也不显焦急。
三人走在山路上,前方是返宗的岔路,后方则通向密地深处的原始林地。
林月婵忽然停下,望着脚下蜿蜒小道,低声问道:“药老。”
药老微颔首:“嗯?”
她声音轻了几分,却压不住藏在喉间的颤音:“他……还有救吗?”
药老沉默了片刻,望向陆凡那呆呆靠在她背上的脸,轻叹道:
“意识撕裂,气息紊乱,连最基本的情感都剥离……若非你说的那断甲护住这小子,估计早已是一具尸体了。”
“如今他还能跟着你走路、吃饭,算是奇迹了。”
林月婵死死握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,声音却格外平静:
“他还能……恢复吗?”
药老望着远方翻腾的山岚,眼神似穿透云雾,语气平淡如水,却带着一丝无奈:
“难。”
他顿了顿,又道:“此事不是我不救,而是这世间再没有几人能治人脑子。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什么?”
“除非他自己醒来。醒回意识,醒回情感,醒回他自己。”
“否则,就只能……看天意了。”
林月婵静静听着,片刻后轻声“嗯”了一句,却再未言语。
她回头望了望那通往宗门的官道,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眼神茫然的少年,目中渐渐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。
“我不带他回宗门了。”
药老一怔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。
“玄武门内,人太多眼睛,太多耳朵。”林月婵轻声道,“他现在这副模样,秘密太多,太扎眼。若被有心之人察觉……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药老看了她一眼,意味不明地笑了笑:“这不像你的风格。”
林月婵神色平淡:“从前我只管修炼,但现在我明白了,修炼不只是提升自身修为。”
她顿了顿,望向远山苍茫,低声道:“我要带他回他的家,陪他慢慢恢复。只要他活着,我就不会让任何人伤他。”
药老沉默了片刻,忽然问:“你知道他家在哪?”
林月婵一愣,摇了摇头。
她低头看向陆凡,少年正呆呆地盯着自己腰间垂落的一根丝带,似乎还想去拉,却被林月婵轻轻拉住了手。
有些酸楚,自己似乎对他一无所知。
“……我甚至不知道他家在哪里。”
药老似笑非笑:“你竟然这时候才想起来问。”
林月婵咬了咬牙,脸上有些懊恼。
“你知道他的身世吗?”
药老点头,眼中浮现一丝追忆:“我曾查过一遍,原本只是想看看这杂役是否有什么特殊出身,结果失望得很。”
“他确实是个平凡人。”
“他出身于一个叫大牛山的小村子,村子偏僻至极,不入流不入籍。”
“家中世代务农,祖上无修武之人。他父母都还在,是普通的农户,下面还有一个弟弟,一个妹妹,如今都还在村里。”
林月婵低声重复了一句:“大牛山。”
药老继续道:“村中无人习武,少年时他每日清晨砍柴,中午劈田,因为一场大旱,家里没钱吃饭,他就将自己以三两银子卖身给了玄武门。当时玄武门边境弟子还说是‘拣漏’捡到的好苗子,结果习武天资极差,勉强当了杂役。”
说完这段话,药老缓缓抬头,看向林月婵的眼。
“你真的打算,带他回去?”
“他的未来可能断了。他的意识,可能一辈子……再也无法恢复。”
听到少年的过去,十六年来的心酸,一直在宗门内低眉顺眼辛苦的活着。
自己还曾问他:身为玄武门男儿,为何不能像胡师兄那样,无惧风险,立于顶峰之上……
想起当时少年的回答,她此时觉得心脏揪的疼。
林月婵缓缓闭上眼,随后又睁开,语气斩钉截铁:
“我答应过他。”
“他救了我一次,我也说过,我会护他十日。”
“若这十日要延长成十年、百年……我认了。”
药老沉默良久,最终点头道:
“那好,我为你开路,送你二人出山。”
“但你必须答应我——”
“现在汉国动荡,朝廷,镇武司,五毒教蠢蠢欲动。确定宗门排序的大比还有不到三年,你既为玄武门第九代核心弟子,无论如何,大比之前,你都需要归来……”
“玄武门……需要你们……”
“好……”
林月婵点了点头,望向陆凡,缓缓开口:
“陆凡。”
少年眼神呆滞地看着她,片刻后才缓缓应了一声:
“嗯。”
哪怕只是一个音节,却让她眼底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。
“我们回大牛山……你的家。”
“嗯。”
她低头为陆凡整理了一下袖口,然后叫陆凡骑上乌云踏雪,自己前头牵着。
再度启程,往那通往遥远故乡的小道走去。
这是陆凡人生中第一次乘骑上神俊的乌云踏雪,少年曾在马厩里幻想过无数次。
大牛山。
那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