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氏一族浩浩荡荡渡海归乡,重返云洲岛的这一年,海上同时举办了两场大婚——
一对的新人是越无咎与施宣铃,另一对则是闻晏如与季织月。
如今战乱已平,天下大定,两姐妹相约以海上特殊的仪式共同举办大婚,届时那新房将布置在两艘贴满囍字的海船之上,两对新人将在月光下向海神娘娘祈福,不仅愿海神娘娘保佑他们白头偕老,也愿海神娘娘庇佑云洲岛上下,护卫海上这一方安宁。
这场意义非凡的大婚这便热热闹闹地筹办了起来,施宣铃与季织月两个好姐妹是既兴奋又紧张,玉竹居里,她俩又像从前那样睡在了一起,眨着亮晶晶的眼眸,满怀着憧憬与希冀,彼此都有着说不完的话。
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们脸上,施宣铃细细端详着手中那枚温润细腻的玉蝉,惊叹不已:
“这真是缘分天定,织织,原来当年同你家定下娃娃亲的那个人,竟然就是小晏将军啊,兜兜转转间,你们竟还是凑在了一处,可见这月老有心牵的红线想断都断不了!”
季织月早已将一切都悉数告知给了小铃铛,她祖母很久以前就为她定下过一桩娃娃亲,对方也是将门之家,她祖母同那家的祖母是手帕交,两人欢欢喜喜地定了这门亲事,只是亲事虽定下了,她那个所谓的“未婚夫”却抛下婚约,一走了之。
她那时倒是豁达,只觉姻缘一事,不可勉强,那家小公子不中意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反正他们素未谋面,原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。
她有时倒还羡慕那位小公子,想着他早已云游天下,快意人生,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,比她过得自由多了。
但她会如此想,季家却因此蒙羞,再加上她自小喜欢研究偃甲机关,在季家人眼中本就是行为古怪,上不得台面,作为南陵季氏中的一个“异类”,当时又惨遭退亲,她自是免不了遭受族中许多流言蜚语。
尤其是季织月有几个顽皮的堂兄弟,时常拿这事来取笑她,说她是书呆子,是‘独眼龙’,人家才看不上她,才不要她的!
那些家伙嘴可坏了,明明就是自小念书念不过季织月,便各种嘲讽编排她,好在季织月外柔内刚,心性坚定,她并未因此自怨自艾,放弃自己的偃甲喜好,反而埋头做了个特殊的弹弓,用来对付那些讨厌鬼,有一次还把他们打得哇哇直叫,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!
这些陈年往事闻晏如后来也知晓了,心中愧疚不已,事实上,他当年并不是云游四海去了,而是从军打仗,纵横沙场。
彼时同季织月一样,他也毫不在乎与他定下娃娃亲的那家小姐姓甚名谁,反正这本就是他祖母擅自为他决定的一门亲事,他根本就没答应过,更没打算履行婚约,又何必挂在心上?
但世间之事,偏偏就是如斯巧合,荒诞若梦,兜兜转转间,两个原本毫无瓜葛,却又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人,竟还是会相遇在同一方海岛之上,还是会同生共死,携手与共,生出情愫,互许终生。
早在闻晏如将祖母给他的一对玉蝉,郑重地送出一枚给季织月时,他此生便已经认定了她,那个当年被他退亲的季家小姐,那个他祖母口中,顶好顶好的姑娘。
老天爷给了他第二次机会,他绝不愿再错过她了,今生今世,他唯一想要娶的妻子,想要执子之手,白头偕老的那个人,唯有她。
听着这因缘巧合,缘分天定的一切,施宣铃亦是唏嘘不已,转而她又想到了什么,一边摩挲着手中那枚玉蝉,一边偏过头,对着织织好奇问道:
“那小晏将军当年抛下婚约,一走了之,如今又想同你再续前缘,你家里人不会生气吗?毕竟当初是小晏将军先放的手,那些世家大族不是最在乎这些所谓的‘颜面’吗?”
“当然生气了。”季织月一口应道,她看向窗外的月光,一边回忆着,一边忍俊不禁道:“尤其是我祖父呢,当年我被退亲时,他就气恼不已,直言那家的臭小子没眼光,不讲信义,日后定要为我再寻个好上十倍的人家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小晏将军又去登门求娶时,是不是被你祖父轰出来了?”
施宣铃一脸兴冲冲地打断季织月,唇边的坏笑也憋不住,哪知季织月还真是瞪大眼眸,稀奇道:“这都能被你猜中?”
房里很快响起几记畅快的笑声,施宣铃满脸幸灾乐祸,毕竟她也很是为当年的小织织打抱不平,不管是何缘由,小晏将军如今也算是“自尝恶果”。
施宣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催促道:“快说快说,当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,你族中人是不是都目瞪口呆,难以置信,你祖父又是不是怒不可遏,让小晏将军狠狠吃了个瘪,没想到咱们威风凛凛的海上战神,也有被人轰出府门的一天!”
“何止是吃瘪呢,云湛在季府外站了一天一夜,还是我软磨硬泡才让我祖父松的口,放他进了季家,但进季家做客容易,想再定下亲事,做上季家的女婿却是难如登天,你都不知道我祖父有多厉害,后来特意给云湛设下了三关考验,将他折腾得死去活来,他说比跟赤奴人打仗还难呢……”
忆起那段过往,季织月清隽的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,所谓的三关考验,文的武的荤的素的,她祖父一股脑儿全给闻晏如上齐了,后来就连南陵季氏中都有不少人啧啧感叹,堂堂一位叱咤海上的银雪战神,竟能为季家的女儿上刀山,下火海,不顾一切地做到那般地步。
这份炽热的情意不仅打动了族中人,最终也到底让季织月的祖父放下了成见,点头应下了他们这桩婚事。
“总之,如今一切都过去了,我同云湛,终于可以好好在一起,永不分离了。”
季织月双眸漾出笑意,每个字虽然极轻,却又重如千钧,宛如月老扔下的一面铜镜,映出了她坚定不移的一颗心。
“只不过,小铃铛,其实我心中,一直还有一桩放不下的事……”
窗下皎皎月光中,季织月却是话锋一转,语气忽然哀伤沉闷起来:“算是……我一个难解的心结吧。”
施宣铃听到这话,唇边笑意一凝,隐隐间想到什么,脱口而出道:“你不会,不会又梦见那条九头蛇了吧?”
她太了解织织了,她的心性太过善良柔软,又是由她亲口向她暴露了息月寒的命门,所以长期以来她一直隐含愧疚,还曾一度被梦魇纠缠,这些闻晏如也都知晓。
“那个坏家伙,还害你做噩梦吗?”
“不,也算不上是什么噩梦了,他不再一身血淋淋地出现在我梦中,梦里只是会莫名闪现出当初他将我掳到船上,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……”
在最初的梦魇中,息月寒的确形如恶鬼,总是一身是血的来向季织月讨债,他在梦中会无比怨恨哀伤地望着她,咬牙切齿地质问她:
“为何你要出卖我?要将我的命门泄露出去,要害我做一个孤魂野鬼,连往生都不能了,你竟如此心狠绝情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