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64年年3月28日,寅时的天堡城笼罩在浓重的晨雾里,林启荣扶着冰凉的城垛,能感觉到铸铁炮管上的露水正顺着指尖往下淌。
他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和忠王在燕子矶看大江奔流时,李秀成曾说\"天堡城的炮台就是天父的利剑\",现在这柄剑的锋刃上却凝结着血与火的气味。
晨雾在炮口凝成水珠,顺着锈蚀的膛线缓缓滑落。
林启荣数着更漏,知道这是大战前的最后宁静。
自半年前湘军掘出三十里长的围城壕沟,天堡城就像被铁钳夹住的核桃,外皮虽坚,内里却在日夜煎熬。
\"启禀将军,东北方向有异动!\"了望塔上的哨兵声音发颤。
林启荣抓起千里镜的手突然顿住,晨雾中隐约可见大片人影正朝城墙涌来。
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,他看清了最前方溃逃的太平军黄旗,那是忠王亲卫营的杏黄龙纹旗,此刻却像被撕碎的帛布般歪斜着。
旗面翻卷间,露出后面紧咬不放的猩红浪潮。
朱洪章的马刀在晨光中划出新月般的弧线,刀刃劈开雾气的瞬间,一颗戴着黄巾的头颅便飞上半空。
他身后的湘军像闻到血腥的狼群,红缨枪在溃退的太平军中犁出道道血沟。
这些从洞庭湖走出来的汉子,脚上还沾着家乡的淤泥,此刻却把长枪使得比渔叉还要狠辣。
\"往天堡城退!\"不知哪个太平军校尉嘶吼了一声,溃兵们立刻像找到蚁穴的工蚁般涌向城墙。
李臣典的虎头湛金枪在人堆里搅起腥风血雨,这杆祖传的兵器每次突刺都能穿透两具躯体。
枪尖挂着半截肠子甩过城墙时,正在填装火药的太平军炮手突然呕吐起来。
林启荣的手按在令旗上迟迟没有挥下。千里镜里,那些溃兵中混着穿蓝布短打的湘军,冲在最前面的罗遇春甚至夺了面黄旗在挥舞。
这个细节让他想起三天前巡营时,在壕沟里发现的那具穿着太平军号衣的湘军探子尸体。
\"将军!红衣大炮已装填完毕!\"炮队统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。六门五千斤巨炮的炮口随着溃兵移动,只要点燃引信,就能在湘军阵中撕开血口。
但那些溃退的太平军里,分明有举着翼王石达开帅旗的残部。
林启荣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鲜血顺着城垛的裂缝渗进砖石。
他看见忠王的杏黄旗在溃兵中时隐时现,旗杆上缠着的红绸带,正是上月天京突围时自己亲手系上的。
沈鸿宾的钢刀突然捅进面前溃兵的腰眼,借着尸体的掩护,他一个鹞子翻身滚到了城门铁闸下方。
这个江西老表在参军前是景德镇的窑工,此刻他掏出藏在怀里的火药包时,手指竟比当年捏瓷胚还要稳当。
五斤硝磺用油纸裹了三层,引线特意浸过桐油。
城墙上传来太平军参将的怒吼:\"放千斤闸!\"但已经太迟了。
沈鸿宾点燃引线时,看见自己左臂上还沾着个太平军娃娃兵的眼睫毛——那孩子最多不过十四岁,刚才被他用刀背敲晕时,怀里还掉出半块发霉的麦饼。
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盖过了所有犹豫。千斤铁闸被炸得四分五裂,飞溅的铁片削掉了三个太平军炮手的脑袋。
罗遇春甩掉染血的黄旗,带着三百死士从硝烟中杀出,他们靴底沾着的既有湘军的血,也有太平军的肉泥。
这些湘军精锐早在三天前就混入李秀成的夜袭队,此刻终于亮出獠牙。
林启荣抽出佩剑时,发现剑穗上还系着去年天京灯会时妹妹编的同心结。
他最后望了一眼紫金山方向的朝霞,转身冲向那个攀上城垛的湘军百夫长。
剑锋穿透皮甲的瞬间,他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\"城墙破了\"的惊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