领命押送粮草的官员是王翼,王翼见族兄势大,有心攀附,特意讨来这门差事。
临行前,女儿王镜恳切劝告,“父亲,能不去吗?军心涣散如惊弓之鸟,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火烧身。以我之见,不如趁势离开长安,另寻一处安稳之地安身立命。”
王翼面上笑意盈盈,连连点头应下劝阻,口中说着“一切自有分寸”,却并没有放在心上,仍是前去送粮。
在他看来,那些因局势动荡而躁动不安的士卒,不过是些乌合之众,哪敢真的掀起哗变?只要打着王允大人的旗号,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?再者,他出身名门太原王氏,世代簪缨,又官拜京兆尹,也称得上身份显赫。那些所谓的危险,在他眼中不过是庸人自扰,他又怎会将其放在心上?
再者,他舍不得离开经营多年的长安,一旦离去,立身之本尽失,一切都要从头再来……
……
粮车行至灞桥时,李傕帐前都尉掀开麻袋验货,指尖捻起把粟米,黄澄澄的谷粒里竟然混着三成沙土!
“王司徒就拿这玩意打发叫花子?”都尉抓起把沙土扬在王翼脸上。
王翼脸色一黑。
周围士兵聚拢过来,有人用枪尖捅破粮袋,掺了霉米的黑粟“哗啦啦”漏了一地。这一景象瞬间点燃了众人的怒火,原本就人心惶惶的军队瞬间炸开了锅,士兵们纷纷抽出兵器,大声叫骂。
人群涌动,一片混乱。王翼身处乱军之中,被愤怒的士兵们推搡着。他不断后退,声嘶力竭地呼喊:“诸位听我解释……”
话未说完,不知谁砸来块土坷垃,正中他眉心。人群里爆出吼声:“王家老狗要饿死咱们!”
“杀了这狗官祭旗!”
马匹受惊扬起前蹄,粮车翻倒堵住退路。王翼的绯色官袍被扯开半边,玉冠不知被谁拽去。他踉跄钻进倾倒的车板下,听着头顶长矛“夺夺”扎进木板的声响。
“在这儿!”一声暴喝炸响耳畔,三个西凉兵踹开车板,拽住他发髻把他拖出来。
“大兄不会放过……”话音未落,一柄短矛已捅穿他腰腹。他张嘴想要呼救,却只喷出一口鲜血,呼喊声也被嘈杂的喧闹声吞噬。
随着力气一点点消逝,王翼的视线逐渐模糊,意识也渐渐消散。最终,他的身躯倒在满是尘土的地上,再也没了动静,就这样死在了这场混乱的兵变之中,身旁的三十车粮草,也在骚乱里被哄抢、践踏,一片狼藉。
……
王翼死在乱军中的消息传回了家中。彼时,王镜正在和杨夫人用膳。杨夫人听到消息的瞬间,手中的碗“啪”地一声掉落在地,摔成了碎片。
她整个人没了魂儿似的,呆呆地愣了片刻。随后双手捂着脸,痛苦地呜咽起来。王镜也完全懵了,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,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。
悲伤与酸涩如潮水般涌上心头,她的眼眶红了,不禁流出几滴泪来。王翼是真心疼爱女儿,自穿越以来,王镜一直享受着他毫无保留的爱。
可如今,这个好端端的人,就这么突然没了,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。
王镜大大受挫。一直以来,她都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能改变些什么,可现在才惊觉,自己根本掌控不了所有人的命运。她甚至忍不住怀疑,父亲是不是因为自己与王允的那些周旋,才受到牵连,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。
但此刻王镜只能强忍悲痛,抱住杨夫人安慰:“母亲,别哭,女儿还在这里,母亲……”
可她知道,无论做什么,终究于事无补,人死了,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几日后,西凉军哗变平息。王允与凉州派暂时达成了微妙的平衡。王允权衡利弊,不得不做出妥协,他赦免了部分将士,还拨发粮草,用来安抚军心。
杀害王翼的凶手,是李傕部将手下的士兵,李傕亲自将那士兵五花大绑,带到王府请罪。王镜却没有作出额外的反应,只是依照律法让那人偿了命。
杨夫人一夜之间病倒了,王镜成了王府唯一的主事人。
王镜当下全身心忙于父亲的丧事,筹备他的葬礼。
数日后
雨丝微凉,灵堂前的白幡被浸得透湿。
王镜穿着粗麻孝衣跪在灵堂前,头发用白布条束着,脸上没有血色。
王府门前人来人往,前来吊唁的人众多,既有王氏的族亲,也有在朝的同僚,还有昔日的故友。李傕、郭汜、樊稠虽没有亲至,但也派人送来了吊唁礼。
西凉军与王翼之死脱不了干系,亲自到场平白惹人嫌恶,更何况杨夫人一想起西凉军就悲痛万分,他们更不敢贸然出现。
王允将礼金放下,神色慌张,匆匆离去,大概是心中有愧,面对王翼的灵位,不敢多做停留。
当刘协身着素服,迈过王府门槛的那一刻,守灵的婢女吓得手一抖,差点打翻了烛台。皇帝亲自给臣子吊孝还是头一遭。
小皇帝瘦伶伶的身影裹在素袍里,他缓缓走到王镜身边。站定后,俯身往火盆里扔了一把金箔纸钱。
随后,他微微凑近王镜,声音带着关切。
“节哀……”
刘协又往棺木前的香炉插了三炷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