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8年夏末的清晨,槐花巷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。三婶娘家那栋褪了色的红砖小楼里,七岁的园园正坐在雕花木床沿上。晨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,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跳着圆舞曲,落在她僵直的脊背上。
\"园丫头,太阳晒屁股喽!\"奶奶端着搪瓷脸盆推门进来,盆沿搭着的毛巾还冒着热气。老人眯眼瞧见孙女穿着碎花睡裙的瘦小身影,像截木头似的戳在床沿。床头柜上的铁皮闹钟咔哒咔哒走着,时针分明指着六点半。
奶奶絮絮叨叨把毛巾拧成麻花状:\"昨儿刚给你缝的新书包,别让隔壁二小子又抢了先......\"话音突然断了。她发现床上蓝白格纹的床单平整得像块冻豆腐,连个坐痕都没有。
\"园园?\"老人枯枝似的手搭上孙女肩头,指尖传来刺骨的凉。孩子细软的头发丝在晨光里泛着金,却像被冰霜冻住了似的纹丝不动。奶奶慌忙扳过孩子单薄的肩膀,正对上双黑漆漆的瞳孔——那瞳仁扩散得几乎占满整个眼眶,活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。
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呛得人鼻腔发酸。穿白大褂的医生翻着化验单直摇头:\"各项指标都正常,要不......去省城拍个脑ct?\"诊室外的梧桐树上,知了扯着嗓子嘶鸣。奶奶攥着孙女冰凉的小手,感觉握着的是一截刚从冷柜里取出的藕节。
巷子口的老槐树下聚着七八个摇蒲扇的妇人。穿绛紫色绸衫的刘奶奶忽然\"哎呀\"一声,腕上的银镯子撞得叮当响:\"今儿初七!\"众人齐齐倒抽冷气。两年前园园妈咽气那日,墙上的月份牌正翻到七月初七。
暮色四合时,三婶娘家院门前腾起幽蓝的火苗。黄表纸在铁盆里蜷曲成灰蝶,打着旋儿往天上飞。我放学路过,正瞧见园园奶奶往火堆里扔金元宝,火星子溅到老人灰白的鬓角上,灼出个焦黑的小点。
\"......要多少只管托梦来,别缠着孩子......\"老人带着哭腔的念叨被夜风扯得支离破碎。里屋窗棂上晃着个小小的剪影,园园仍保持着白天的姿势,机械地重复着\"妈妈抱\"。墙上的老挂钟当当敲了七下,惊飞了檐下一窝燕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