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1998年深秋的下午五点十分,夕阳把国营机械厂门口的斜坡染成暗红色。我攥着车把的掌心渗出汗来,校服裤脚沾着单车链条蹭上的油渍——这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的气门芯又被人拔了,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。我磨着后槽牙推车经过厂区大门时,铁门栏上的\"安全生产300天\"红色横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斜坡右侧新厂区的龙门吊在暮色中投下细长的阴影,左侧旧厂区斑驳的围墙上还留着\"抓革命促生产\"的褪色标语。我的球鞋碾过几块散落的煤渣,这是每天运煤车必经之路留下的痕迹。保安室窗台上摆着个搪瓷缸,蒸腾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,守门的老陈头应该又在泡他的高碎茶。
突然一阵金属摩擦的尖啸刺破黄昏的宁静。我猛回头,看见坡顶那辆解放牌卡车像头失控的钢铁巨兽,车厢里堆积如山的煤块簌簌滚落。它倒车时排气管喷出的黑烟在斜坡上拖出狰狞的轨迹,驾驶室里司机的侧脸被夕阳映得通红,额头青筋暴起。
\"让开!让开啊!\"司机的嘶吼声和刺耳的喇叭声重叠在一起。我本能地往围墙边贴去,卡车后视镜擦着我校服衣角掠过,带起的旋风卷起满地煤灰。透过浑浊的车窗玻璃,我清楚看见司机整个人几乎趴在方向盘上,右手疯狂地来回扳动变速杆。
三个背着蓝布书包的小学生正站在保安室窗外,最矮的那个踮着脚在看窗台上的蚂蚁搬家。他们身后五米开外就是厂区单车棚,几百辆自行车在铁皮棚顶下投出整齐的阴影。老陈头的搪瓷缸突然从窗台跌落,在水泥地上发出\"当啷啷\"的声响。
说时迟那时快,保安室铁门\"砰\"地撞在墙上。老陈头灰色中山装的衣角在暮色中划出弧线,他左臂夹住穿红棉袄的女娃,右手拽着戴眼镜的男孩的后领,三个身影踉跄着扑向路边的冬青丛。卡车后轮碾过搪瓷缸的瞬间,整个保安室的砖墙像酥饼般坍塌,飞溅的煤块中隐约传来西瓜坠地的闷响。
\"救人啊!底下还有个娃!\"不知谁喊破了音。我机械地把自行车锁在法国梧桐上,手指哆嗦着试了三次才扣上车锁。冲进人群时,浓重的煤灰味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,几个工人正用安全帽当铲子疯狂刨煤。驾驶室门框上挂着的平安符还在晃动,司机被人架着瘫坐在煤堆里,他工作服胸前的\"安全标兵\"奖章沾满血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