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年的初冬,我母亲赵秀兰刚满十九岁。她裹着深蓝色棉工装,在铁路局第三职工食堂的后厨里刷洗最后一批搪瓷碗。铁皮水槽里浮着油星子,窗外传来蒸汽机车悠长的汽笛声,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。
\"小赵,今晚你和小周值夜班。\"食堂主任老马叼着卷烟,手指头被烟油熏得焦黄,\"记得把煤渣堆盖严实,上个月让贼偷走三车煤,保卫科都挨处分了。\"
同值夜班的周晓梅比我妈小一岁,圆脸盘上总泛着两团高原红。两个姑娘把条凳架在值班室门口,上面搁着搪瓷茶缸和半包水果糖。值班室不过八平米,墙上挂着\"安全生产标兵\"锦旗,铁皮柜里锁着当天的饭票根。
\"兰姐,教我织这个麻花针吧。\"晓梅从人造革挎包里掏出两团毛线,暗红色的线团在十五瓦灯泡下泛着暖光。我妈把《大众电影》垫在膝盖上,教她绕线起针。北风卷着煤灰拍打窗棂,远处调车场传来火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。
突然\"哐当\"一声,像有人掀翻了食堂大厅的木头长椅。晓梅手里的织针戳在手指上,洇出个血珠。大黑狗阿虎在值班室门口焦躁地转圈,喉咙里发出\"呜呜\"的低吼。这条狼青串种的大狗平日凶得很,送菜的刘瘸子每次来都要提前把它锁进仓库。
\"怕是偷煤的又来了。\"我妈抓起手电筒,铝制外壳上还沾着中午炒土豆丝溅的油星。晓梅跟着起身,不小心碰翻了搪瓷缸,半缸茉莉花茶在水泥地上漫成深色痕迹。
阿虎突然人立起来,两只前爪死死扒住门框。月光从它油亮的背毛上淌下来,照得狗眼里泛着诡异的青光。我妈伸手要推门,大黑狗竟一口叼住她的棉袄下摆,犬齿扯出缕缕棉絮。
\"死狗!撒嘴!\"晓梅抄起扫把要打,阿虎却夹着尾巴缩到墙角,浑身发抖像筛糠。食堂大厅又传来\"吱呀——\"的拖拽声,仿佛有几十双手在挪动沉重的松木桌椅。
两个姑娘僵在值班室门口。我妈后颈汗毛倒竖,她记得大厅长椅每张都钉着铁脚,要挪动非得四个壮汉才行。此刻此起彼伏的刮擦声里,还混着指甲划过黑板似的尖利声响。
\"兰姐...窗、窗户...\"晓梅哆嗦着指向值班室气窗。月光把树影投在磨砂玻璃上,那些枝桠影子却诡异地扭动着,像无数只向上攀爬的手。阿虎突然发出幼犬般的哀鸣,尿渍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圈。
\"砰!\"大厅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。我妈拽着晓梅退到铁皮柜旁边,手电筒\"啪嗒\"掉在地上,滚动的光斑掠过墙角的蜘蛛网。柜门上的挂锁跟着震动叮当响,和着大厅里越来越密集的敲打声,竟像出殡时的哀乐节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