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4章 濠江饿灵录(1 / 2)

1942年深冬,澳门青洲码头的海风裹着尸臭味。黄阿福用麻布捂住口鼻,手里的铁钩正从木船里拖出一具蜷曲的尸首。这具女尸的腹腔凹陷得像空布袋,十指关节泛着青紫,显然是被活活冻毙在饥寒交迫的冬夜。

\"今天第三船了。\"搭档老林往掌心哈着白气,破棉袄袖口露出冻疮溃烂的手腕。他们身后,五辆黑箱车正在码头排队卸货,邮局那辆漆着绿漆的卡车格外刺眼——自从饥荒加剧,连运送信件的车辆都改成了运尸车。

黄阿福的钩子突然卡住了。女尸身下压着个五六岁的男童,小脸泛着诡异的青灰色,细弱的手臂却死死箍住母亲脖颈。\"作孽啊...\"他别开脸,听到尸体堆里传来微弱的呻吟。那是个白发老者,干裂的嘴唇翕动着,浑浊的眼球倒映着铅灰色天空。

\"别看了。\"老林往老人嘴里塞了块树皮,\"青洲收容所早没床位了,送去也是等死。\"两人合力将这对母子抛进尸堆,船底渗出的尸水在甲板结出冰花。远处氹仔海滩隐约可见新挖的土坑,前日填埋的五千具尸体已经引来成群海鸟。

当黑箱车驶过连胜街时,黄阿福瞥见路旁新立的界碑。这里曾是沙岗乱葬岗,去年镜湖医院扩建时,他亲眼见过工人从地底掘出成筐白骨。那个暴雨夜,三十具陶土棺在闪电中泛着青光,任凭八个壮汉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。最后还是卢九老爷亲自焚香告罪,承诺年年清明渡海祭拜,棺材才像卸了千斤重担般被抬起。

此刻街边新起的骑楼飘着米香,黄阿福的胃袋却绞痛起来。他摸了摸藏在裤腰的油纸包——那是前天在木屋区收尸时,从灶台灰烬里扒出的半截人腿。自从黑市米价涨到每斤二十元,连葡萄牙士兵都开始用子弹换人肉。

\"听说卢老爷昨夜吊死在九如巷了。\"老林突然压低声音,\"洋人催债催得紧,他变卖了义字街七间铺面还是不够。\"黄阿福想起那些被铲平的山坟,总觉得沙岗的阴风正顺着车缝往里钻。车轮碾过某块松动地砖时,他分明听见石板下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。

镜湖医院后墙,杂工阿贵正在清理排水沟。铁锹突然撞上硬物,扒开浮土竟是个刻着\"谭\"字的墓碑残片。他想起老更夫说过,葡国人修路时把中国人的墓碑铺作了地砖。阴雨绵绵的黄昏,阿贵总觉得有湿冷的手指在摩挲后颈,转身却只见到新漆的\"阴阳路\"路牌在暮色中渗着血似的红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