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8年清明前的雨水格外绵长,我家临河的老屋像块泡发的糕饼,砖缝里都渗出青苔的腥气。父亲蹲在门槛上卷旱烟,檐角漏下的雨水在他脚边积成个小洼,倒映着天上铅灰的云。
\"明天去二舅公家吃饭。\"他忽然说,烟丝簌簌落进掌心,\"趁着圩堤还没破。\"
我扒着门框看河面漂来的枯枝,芦苇秆缠着塑料袋在水涡里打转。母亲在里屋踩着缝纫机补渔网,哒哒声里忽然插进句:\"别让细伢子下河。\"
那天傍晚的雨下得蹊跷,细密如针脚的水帘里,父亲攥着我手腕往村东头走。胶靴踩在烂泥里发出吮吸声,河滩上的芦苇全趴在水里,像无数溺毙的绿手臂。
二舅公家的酒喝到月上柳梢。回来时河水已漫过石阶,月光在浑黄的水面碎成银鳞。父亲解下裤腰带拴在我腰间,另一头系在他手腕上,\"跟着我走,莫踩漩涡。\"
水漫过小腿时格外沉,裤管灌了铅似的。月光被乌云吞了,父亲划亮火柴点烟,火光里我看见他后颈的疖子结了紫痂。远处传来闷雷,像是碾着石磨滚过天际。
\"阿爸,有鸭子。\"我拽了拽腰带。水波中央浮着团白影,羽毛在黑暗里泛着珍珠色。它脖颈弯成问号,眼珠黑得发亮,像两粒泡涨的黄豆。
父亲把烟蒂弹进水里,\"谁家漏赶的。\"他解腰带时水纹晃碎了鸭影,待我们趟过去,那白团子又出现在三步开外。这次我看清了,它脚蹼根本没动,像团顺水漂的棉絮。
\"怪事。\"父亲啐了口唾沫,忽然张开双臂扑过去。水面炸开银花,我的腰带被猛力扯动,险些栽进水里。那鸭子平移着退后,羽毛竟不沾水珠,倒像披着层油膜。
我摸到块鹅卵石扔过去,\"咚\"地溅起水花。白影倏地消散,像被风吹灭的烛火。父亲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水面,只照见漂浮的烂菜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