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9章 未眠的坟茔·雾隐青龙(1 / 2)

1993年深冬,我蜷缩在东北老家的火炕上,看着玻璃窗上凝结的冰花。母亲往搪瓷缸里续了壶茉莉花茶,蒸腾的热气氤氲着她眼角的细纹:\"那年也是这样的冷,教室屋檐下的冰溜子比现在还要长半尺。\"

1980年春天的白桦镇中学还带着未散的寒意。红砖砌成的平房教室像列老式火车,沿着煤渣跑道排开。最后一排房檐下挂着\"初二(3)班\"的木牌,被早春的雨水浸得发黑。那年母亲十四岁,穿着全县独一份的貂皮坎肩,倚着掉了漆的课桌嗑瓜子。

\"小涛,你那破铁疙瘩收着点!\"母亲把瓜子壳弹向教室后排。五个住校男生正围着课桌,中间摆着根锈迹斑斑的炮弹,黄铜弹尾在晨光里泛着幽光。为首的赵建军把炮弹往怀里搂了搂:\"这可是日本关东军留下的,昨儿在苇子荡挖到的。\"

四月十七日晌午,女厕所的石灰墙被阳光晒得发烫。母亲蹲在茅坑上数着墙缝里的蚂蚁,忽然听见玻璃窗震得哗啦作响。等她和女伴提着裤子跑出来时,煤渣跑道上已经落满带血的碎布片。教室窗户整个儿炸飞了,墙皮簌簌往下掉,露出里头发黄的高粱秸。

\"三十八个人,当场没了十九个。\"母亲摩挲着茶杯上的红双喜,\"赵建军那伙人全碎了,教导主任拿铁锹铲了半簸箕碎骨头,说分不清谁是谁,就按人数缝了十九个裹尸袋。\"

送葬那日,后山坡的白桦林簌簌落着树皮。十九口薄皮棺材挨个往坑里放,挖坟的老张头却多刨了个土坑。母亲记得新翻的黄土在坟场格外刺眼,活像大地咧开的豁牙。赵建军生前的跟班王强突然笑起来:\"这坑准是给我备的!\"几个男生跟着起哄,笑声惊飞了枝头的寒鸦。

当晚暴雨倾盆,母亲梦见十九个血淋淋的影子上门讨债。天没亮就听见王强在院墙外吹口哨:\"去下站摸鱼不?听说江水刚化冻,鲫鱼肥得很。\"

五月的黑龙江裹着冰碴子,下站的浅滩铺满鹅卵石。母亲把貂皮坎肩甩在岸上,赤脚踩进刺骨的江水。王强一个猛子扎进江心,忽然像被什么拽住似的往下沉。母亲刚要笑他逞能,脚底青苔一滑,整个人栽进翻涌的浊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