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东头的山梁子被我们叫做东岭,那是块连野草都长得稀疏的薄地。老一辈人常说,这地方自打前清起就埋了不知多少无名尸首,到了民国二十八年,日本人的炮弹把整片山梁子都掀翻了三尺,后来收拾战场时,从弹坑里扒拉出来的碎骨头渣子能装三辆牛车。烈士陵园的石碑上刻着十七个名字,可谁都知道,那些混着血水的焦土里,至少裹着上千个回不了家的魂。
那是1993年的谷雨前后,连绵的阴雨把东岭的黄土泡成了泥浆。我那远房表叔老根头扛着铁锨往栗子林去,想趁着雨歇给自家坟包培培土。他后来说,那天山梁子上飘着层薄雾,老鸦在枯枝上叫得瘆人。
\"当时我就觉着后脖颈发凉。\"老根头蹲在村口老槐树下,烟袋锅子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,\"转过老张家的祖坟堆,抬眼就瞅见三十步开外的坡顶上立着个人影。\"
在场的后生们裹紧汗衫,七月的晚风突然带上了寒意。老根头拿烟杆比划着:\"那人穿着青布大褂,料子看着像老辈人穿的直裰,领口还滚着暗纹。最邪性的是那顶瓜皮帽,帽檐压得低,可我就是觉着有双眼睛在盯着我。\"
村支书家的大儿子插话:\"您老莫不是看花了眼?前些年考古队不还说咱这儿可能有古墓?\"
\"放你娘的屁!\"老根头烟杆敲得石磨砰砰响,\"老子喊了声'哪家的后生',那东西就跟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。等我把铁锨往地上一杵,它倒像是被惊着了,可那飘走的架势...\"老汉子突然住了嘴,喉结上下滚动两下,\"不像是用脚走的。\"
这事过了整七日,村西头的赵寡妇在柏树林撞了邪。那天她给亡夫烧完周年纸钱,挎着竹篮往回走时,日头刚卡在西山尖上。据她后来哭诉,那青褂子就站在乱石堆里,这次连瓜皮帽下的半张脸都瞧见了——惨白惨白的,活像糊了层窗户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