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至今仍记得老屋的每一道裂痕。那栋青砖灰瓦的房子像是从黄土地里长出来的,每逢梅雨季节,砖缝里就会渗出青苔,混合着土腥气的潮意总在炕席下徘徊。奶奶说这是当年爷爷亲手垒的墙,可他走得太急,连檐角的瓦当都没来得及补齐。
那年我刚满七岁,书包带子还总从瘦削的肩膀滑落,就跟着奶奶搬进了这处洼地里的老宅。屋后三丈开外横着条深沟,暴雨时节山洪裹着碎石奔涌而下,在沟底撞出雷鸣般的回响。有次我趴在窗台上数水泡,看见半截腐烂的树桩在浊浪里翻滚,枝杈上还挂着件褪色的红肚兜。
\"当初分宅基地,你爷爷偏要挑这处洼地。\"奶奶往火塘里添了把玉米芯,跃动的火苗在她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暗影,\"他说山洪冲下来的物件里能捡着宝贝,结果...\"她忽然噤声,枯枝般的手指攥紧了火钳。我知道她又想起去年那场暴雨,洪水漫过门槛时卷走了爷爷留下的烟杆。
老牛阿黄就拴在西墙根的枣树下。这头老牲口总爱在半夜磨牙,铁链子碰撞的叮当声常混着奶奶的咳嗽,在寂静的院子里织成张不安的网。那晚的月光格外亮堂,像是有人把天上的银河水倾倒在人间,连阿黄背上的鞭痕都照得纤毫毕现。
\"奶,院里是不是进贼了?\"我迷迷糊糊听见奶奶掀开蓝布窗帘的窸窣声。秋虫的鸣叫突然弱下去,连惯常的犬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奶奶的手掌带着粗茧覆上我的眼睛:\"阿黄卧槽呢,睡吧。\"
可某种说不清的躁动在血液里翻涌。我悄悄支起身子,冰凉的窗玻璃贴上鼻尖的瞬间,后颈的汗毛齐刷刷立了起来——月光把整个院子浸成了水银池,几十个白衣人正朝着我们的窗户叩拜。他们头上尖顶的麻袋被夜风掀起边角,露出底下空荡荡的阴影。最前排的跪拜者离窗棂不过五步,我能看清他们衣襟上凝结的泥浆,像是刚从河底爬上岸的。
\"奶!\"我死死攥住奶奶的衣角,却摸到她后背渗出的冷汗。老人枯瘦的脊梁绷得像张拉满的弓,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窗外某个虚空:\"睡吧,野狗打架呢。\"她抖着手掖紧我的被角,粗布被面擦过下巴时,我尝到了咸涩的汗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