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饿虎啸(2 / 2)

金鳞裂

正午时分,长安城的飞奴冲破沙暴,带来的诏书却让中军帐内气温骤降。李琰展开黄绫,扫过“漠北告急,着安西都护府速调三万精兵回防”的字迹,指尖在“武曌”的印玺上停顿——那印泥用的是吐蕃独有的朱砂,色泽偏紫,边缘还带着藏红花的纹路,分明是吐蕃大相禄东赞进贡的珍品。

上官婉儿突然伸手,打翻案上茶盏,茶水泼在诏书上,竟显露出隐藏的暗纹——那是吐蕃文的“分兵”二字,周围环绕着狼头与莲花交织的图案。“这是吐蕃大相府的密文,”她声音发颤,“武后与吐蕃暗通款曲,借漠北战事肢解安西军!”李琰猛地将诏书拍在舆图上,指尖划过疏勒防线,那里因分兵出现了百里缺口,而斥候回报,吐蕃二十万大军已抵达玉门关外。

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,是薛讷派来的传令兵,浑身是血,怀里抱着半块染血的腰牌:“将军!粮营断水断粮,突厥人每日用腐尸攻城,弟兄们……弟兄们连弓弦都煮了吃……”话未说完,便气绝身亡。李琰盯着腰牌上的缺口,那是他亲手给薛讷的玄甲军腰牌,如今缺了一角,像被利刃生生斩下。

“取我的明光铠来。”他忽然冷笑,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,“既然天后要调兵,本帅就亲自带三千玄甲军‘回京复命’。”上官婉儿猛然抬头,看见他眼中跳动的火焰,那是当年在玄武门之变前夜,秦王李世民才有的眼神。她快步上前,拦住帐门:“殿下可知,此举如羊入虎口?二十年前的玄武门血案,难道还要重演?”

李琰转身,望着她眼中的担忧,忽然伸手,接过亲卫递来的铠甲。明光铠的甲叶相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,却比平日轻了许多——他忽然想起,半月前更换的铠甲,淬火时用的正是被毒砂污染的井水。“婉儿,你看这铠甲,”他指尖划过甲胄缝隙,“连武库都被渗透,留在西域也是任人宰割。”他从她手中接过鱼肠剑,剑柄暗格“咔嗒”弹开,露出半枚龙纹兵符,“当年父皇留给恪王叔的调兵符,该派上用场了。”

当夜,三千轻骑换上突厥降兵的皮甲,马鞍下藏着可折叠的伏远弩,箭头淬着吐蕃见血封喉的毒药。李琰望着星空,想起薛讷出征前说的话:“末将愿为先锋,若粮营有失,便以身为烽火。”此刻,他摸了摸腰间的兵符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狼嚎,不是突厥的号角,而是唐军特有的夜枭鸣——那是薛讷约定的求救信号,却比原定时间早了三个时辰。

血披风

薛讷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,只觉得手臂越来越沉,陌刀的刀刃卷得像锯齿,每砍一刀都要费尽全力。粮营东墙已破,突厥人如潮水般涌来,他退到存放火油的地窖时,发现只剩三坛密封的火油,坛口的封泥上还印着“安西都护府”的官印。

“弟兄们!”他扯下一名染疫同袍的裹尸布,浸满火油缠在陌刀上,“咱们穿的是唐军甲,流的是汉人血,今日就算死,也要让突厥人知道,大唐儿郎的骨头,比他们的弯刀还硬!”八百残兵齐声应和,声音里带着必死的决绝,却又像初生的婴孩般纯净——那是对家国的忠诚,对身后百姓的守护。

冲锋的号角是薛讷自己吹响的,破音的号声惊飞了墙头的秃鹫。他挥舞着燃烧的陌刀,首当其冲砍翻三名突厥骑士,火油溅在敌甲上,瞬间燃起熊熊大火。突厥人惊恐地发现,这些唐军仿佛不知疼痛,哪怕被长矛刺穿身体,也要抱着敌人滚入火堆。薛讷感觉右胸一凉,低头看见矛头从肋骨间穿出,血珠滴在燃烧的裹尸布上,发出“滋滋”声。

“来得好!”他大笑,抓住矛杆,借力将敌将拉下马,缠着火油布的陌刀顺势刺入对方咽喉。两人一起跌入火堆,突厥人的皮甲迅速燃烧,烤得薛讷脸上生疼。他听见周围弟兄们的怒吼逐渐变弱,知道这是最后时刻,便摸出怀里的羊皮纸,用指血写下阵亡者姓名——从伙夫老张到斥候小王,每个名字都像刻在骨头上,清晰无比。

当李琰的援军抵达时,粮营已化作焦土,唯有中央的烽火台还在冒烟。他在一堆焦尸中发现薛讷,老将的陌刀半截插在地里,刀柄上缠着的布条被血浸透,字迹却依然清晰。张虎的尸体趴在薛讷身边,手里还攥着半块烧糊的青稞饼,饼上的皮甲碎屑,竟和李琰明光铠的残片一模一样。

“将军,突厥人撤退时,在辕门上刻了字。”上官婉儿声音哽咽,指着焦黑的木门。李琰凑近,借着火把光芒,看见用鲜血写的突厥文:“武后允诺,破安西者,封河西王。”他忽然想起淬火阴谋中的狼头刺青,想起诏书上的吐蕃密文,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圈套——武媚娘为了稳固皇权,竟与突厥、吐蕃勾结,借西域战事削弱李唐宗室的兵权。

夜风再次响起,带着远处疏勒河的呜咽。李琰披上薛讷染血的披风,感觉肩上的重量比千军万马还要沉。他望向长安的方向,眼中倒映着烽火的红光,忽然抽出鱼肠剑,剑尖挑起突厥狼旗,任其在火中燃烧。火星腾空而起,像极了当年玄武门的战火,却又比那更亮,更烈——因为这一次,他身后站着的,是无数像薛讷这样的忠魂,是永不屈服的大唐军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