乙弗循的手顿在舆图边缘。
她看见北奚公主转过身来,晨光为那张明艳的脸镀上金边:“你的萧御史,又要来了。”
“月儿。”
乙弗循握住她手腕,发现北奚公主的脉搏急促如夔鼓。
栀子花香从掀起的帐帘缝隙钻进来,粘在两人交缠的衣袂间。
哥舒衔月骤然俯身,雪狼额饰的银链垂落在乙弗循颈间。
她鼻尖几乎触到对方颤动的睫毛:“那年你与她在太学听雨,是不是也这般近?”
呼吸间的薄荷香混着帐外飘来的马革腥气,“她教你写‘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’时……”
“那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。”
乙弗循喉头滚动,看着一片栀子花瓣落在哥舒衔月肩头,北奚公主绯色窄袖下的肌肉逐渐绷紧,像草原母狼盯住觊觎领地的同类。
哥舒衔月指尖点在乙弗循锁骨,沿着那道清晰可见的骨骼缓缓上移,继而敷上眼前人的面容,“旧事最难割舍。”
“当年父王想送我入中原和亲,礼官说这是乱世里女子最好的归宿。”
卫王妃略显痛楚地笑着,指尖描摹着屏风上玄鸟的羽纹,“可我不愿做困在黄金笼里的百灵——直到遇见你这只折翼的鹰。”
帐外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。
乙弗循望着爱人眼底跳动的火焰,恍惚忆起八年前草原初见时,这位北奚公主就是用这般灼人的目光,劈开她冰封的心防。
“萧凝的眼睛会下雪。”
哥舒衔月幽幽地道:”她看你的眼神像图剌城的月光——清亮,冷冽,照得见所有欲说还休。“
她转身将乙弗循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,”可我要做你永不熄灭的篝火。”
乙弗循的无数言语哽在喉间,只见哥舒衔月解下腰间装着北奚沃土的锦囊,将一抔黑土洒在沅川的位置:“带着这个,让沅川城那些吃人的礼法看看,什么才是真正的——”
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吻截断。
乙弗循尝到对方唇间咸涩的汗与清苦的药香,那是哥舒衔月为治她旧伤尝遍百草留下的痕迹。
屏风上的玄鸟与雪狼在晨光中重叠,舆图上的茶渍渐渐干涸成山河的褶皱。
哥舒衔月一反常态地推开了乙弗循,炙热的手掌捧着眼前人的面孔,一字一句地道:“乙弗循,你记住,我不管你过去与萧凝是什么关系,是定了终身还是芙蓉帐暖,是一念执着还是轻描淡写,总之,不要亏待任何一个女子的感情。”
乙弗循怔怔地望着爱人,茫然的神识仿佛在聆听着久远的神谕。
哥舒衔月见乙弗循这个样子,便噙着眼中无法止住的朦胧,接着道:“我们是伉俪,便给足伉俪的交代,你与萧凝是故人,便给够故人的情分,我也是女人,我明白这种感受,可这世上无论男女,如果你招惹不起一个女子的真心,就该明白适可而止和敬而远之,我们这一生太长又太短,少一点亏欠和遗憾,不好吗?”
乙弗循望见哥舒衔月眼尾金粉在暑气中微融,恍若那年雪夜图剌城头将熄的烽火。
“我……”
“报——启禀主上,前军斥候来报,沅川钦差人马已过青要关。”
传令兵的呼喊惊破帐内氤氲。
哥舒衔月倏然后退,赤色裙裾扫过冰雾升腾的冰鉴,她弯腰拾起滚落的黑玉将棋,轻轻按在“沅川”二字之上。
“该落子了,我的卫王殿下。”
乙弗循握紧剑柄回身,瞥见铜镜中两人交叠的身影——恰如当年并辔冲出战火的重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