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了,黑潮已经漫过茶田,火油罐砸向茅屋的脆响混着蜀中方言的哭喊,将整个清晨撕成碎片。
“娘!娘!”垂髫小儿抱着冒烟的纺车跌跌撞撞。
云非的乌骓马人立而起,铁蹄距离稚童不过三尺。他看见孩子颈间银锁刻着纳苏图腾,护甲下的肌肉突然痉挛——那夜赫连羽咬着他锁骨说:“想要回银锁?拿十座城来换。”
箭楼轰然倒塌的巨响惊醒了恍惚的将军。
云非的弯刀划过完美弧线,银锁链应声而断,孩童的头颅却还在哭喊。血珠顺着刀尖滴在雪地上,开出一串山茶般的红梅。
“屠城!”云非的吼重瞳里映出冲天火光,却分裂成两个世界:左眼是赫连羽抚掌大笑的寝殿,右眼是长姐在火海中伸出的焦黑手掌。
城门在此时轰然洞开。
守军腹背受敌的惨状取悦了云非,他踩着守将的头颅仰天狂笑,直到看见对方甲胄内衬的宁州绣样——那是纳苏部女子才会的针法。
重瞳剧烈震颤,云非的弯刀突然转向亲卫:“谁准你杀妇孺?!”
亲卫捂着断臂跪地哀嚎:“是您下令屠……”话音未落,头颅已飞上半空。云非舔着刀上鲜血,突然听见城楼上飘来宁州小调。
“求将军开恩!”
白发老妪抱着孙儿的尸首跪在血泊里,蜀锦袄子吸饱了血浆,沉得像是当年长姐为他缝的熊皮大氅。云非的护腕突然被拽住,老妪枯枝般的手指勾着他束甲丝绦——与赫连羽床笫间的金丝缠一模一样。
重瞳里迸出妖异的紫光,陌刀贯穿祖孙二人的瞬间,云非听见岩壁传来银铃清响。他猛然回头,只见茶山方向腾起滚滚浓烟,那是他特意吩咐留作军粮的橘园。
“谁放的火!”
嘶吼震天撼地,亲卫颤抖着指向西南——赫连羽的监军正将火把掷向祠堂。雕花木窗里挣扎的人影,像极了那年宁州大火中哀嚎的族人。
玄铁箭洞穿老妪咽喉的刹那,云非的重瞳映出赫连羽冷笑的脸。
火把扔进酒窖时,云非正踩在私塾先生的脊背上。老儒生用宁州土话念着“彼黍离离”,沾血的《诗经》页角卷起,像极了他被逐那日撕碎的族谱。
“我不是怪物!”云非的弯刀劈开书卷,却在老儒生倒下的瞬间,看见每具尸体眼中都映着自己重瞳里的赫连羽。
暮色降临时,云非坐在尸山上擦拭弯刀。
幸存的守军被铁链穿过琵琶骨,正在把同袍尸体垒成京观。当最后一名少女被扔进焚尸坑时,他突然抢过火把:“这个留下。”
监军的马鞭破空而来:“将军莫不是心软了?”
鞭梢卷走少女发髻的刹那,云非的陌刀已斩断监军右臂。
“阿姐……”
呢喃消散在寒风里,云非将孩童塞进运尸车的草席。当他转身劈开扑来的守军时,重瞳里最后一丝清明也随之湮灭。
赫连羽的密令在脑海中轰鸣,与剑门关的哭喊交织成网,将他残存的人性绞成碎片。
“我是赫连羽的刀……”云非呢喃着贯穿少女身体,却在对方咽气时,发现她攥着半块纳苏银牌。月光照在银牌“云”字上,他突然呕吐不止,把三天前的军粮混着胆汁吐在京观底座。
剑门关的哭喊渐渐微弱。
士兵们正在活埋最后一批战俘,铁锹撞在冻土上的闷响,像极了纳苏部葬礼的鼓点。
朔风卷着灰烬掠过城头,烧焦的“乙弗”王旗缠住云非的铁靴。
云非俯身拾起半块破镜,重瞳里映出的妖魔,竟分不清是赫连羽还是自己。
远处幸存的婴啼刺破死寂,将军的重瞳终于淌下血泪,混着剑门关的雪水,在焦土上烫出两个漆黑的窟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