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撕开血色天幕时,七千具夜枭卫尸体在官道旁垒成京观。
穆翊踩着冻结的血泊登上尸山,将金线夜枭旗插在最高处的头颅上。陈秀才捧着劝降书的手在发抖:“将军,筑京观恐失天下人心……”
“你看看他们!”
陌刀挑起具少年尸首,破烂的汉人襦衫下露出北燕刺青,“这些两淮儿郎为何甘当鹰犬?”
刀尖划开尸体的胃囊,未消化的草根混着观音土簌簌掉落,“赫连羽给的,是活命。”
朔风卷着灰烬掠过京观,穆翊忽然想起剑南道那些饿殍。
他把劝降书掷入火堆,看墨迹在烈焰中蜷曲成灰:“本将要天下人记住,当鹰犬的尽头是京观,而跟着卫王——”陌刀指向春申城头飘摇的北燕旗,“能站着吃粮。”
“檄文怎么写?”书记官捧着冻硬的绢帛。
“就写:大燕卫王麾下前军大将军穆翊,于宣州古道尽诛北燕豺狼。”他望着申州城方向的烽火,露出森白牙齿,“再加一句——此京观当与天地同寿。”
可当次日的残阳将春申城墙染成血色时,穆翊便听到了流言。
押粮官说两淮百姓都在传“穆杀神”的恶名,更有书生在城门口哭骂他比赫连羽残暴。陈秀才连夜写就的辩解文书被撕得粉碎,穆翊望着舆图上蜿蜒如蛇的进军路线,不由地笑出了声。
“当年本将护送主上和亲”,他摩挲着阇襄夫人送的孔雀石,“夜枭卫当着我的面烹食婴孩。”铁甲铿锵声惊醒了帐外战马,穆翊眼底燃着火光,“这世道不要温良的圣人,要能镇住恶鬼的杀神。”
子夜的更鼓惊飞寒鸦,穆翊独自登上尸山。
春申城的灯火在十里外明明灭灭,他忽然将酒囊倾倒在京观上,浓烈的烧刀子顺着尸骸缝隙流淌:“等天下太平了,本将自会来此偿命。”
碎雪又开始飘落,却掩不住冲天的血腥气。
穆翊解下铁甲,露出背后纵横交错的伤疤——最新那道箭伤正渗着血,与宁州竹楼里的抓痕叠在一处。他望着北斗星的方向,恍惚听见李中抱着穆宁州哼北奚小调的嗓音,襁褓银铃混着沅川城的更鼓,竟谱成了乱世里最安眠的曲。
卯时三刻,十万大军列阵春申城下。
穆翊的陌刀映着朝阳,在城墙投下巨大的阴影。他望着城头瑟瑟发抖的守军,忽然想起那个冻死在路边的妇人——她的孩子若活着,也该有京观上某个首级那么大。
“今日我等不是来破城的”,声浪吞天盖地,“是来给两淮百姓修条活路!”
云梯扣上城墙的刹那,第一缕晨光刺破阴云,照在穆翊铁甲凝结的血霜上,折射出妖异的红芒。
百里外的沅川皇宫里,乙弗巍战战兢兢地望着窗外的飞雪,嘴里不停念叨着“京观”二字。
崔蘅默默拾起染血的战报,上面“穆翊”二字被朱笔圈得殷红如血。
“老师,他不只是悍将,我大燕的俸禄,何以养出人屠?”
崔蘅愕然,却不知所言。
而此时的申州城头,穆翊踩着夜枭卫的旗帜,将陌刀深深插进敌楼。
东南风卷着硝烟掠过两淮平原,那些逃难的百姓终于停下脚步,望着申州城头新升起的玄鸟旗,犹豫着从藏身的坟茔里爬了出来。
第一片雪花落在烧焦的夜枭旗上时,不知谁家孩童拾起了路边的麦种——这是穆翊大军沿途撒下的,来年开春,浸过血的土地或许能长出太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