乙弗稹看向发问的草原公主,这一声自然而然的“叔父”喊得他心神痛快,原本肃穆的神情一时舒展了许多,“春申五州摇摆不定,今日属北燕,明朝又被南燕挣回,混战数载,仍无定所。”
“难怪……”哥舒衔月指尖无意识摩挲茶盏,釉上缠枝莲纹烙进掌心:“难怪当初,南燕皇帝要把这块地方赐给我做汤沐邑,无非是要北奚铁骑替他守着江南门户。”
“呵呵,是也不是”,乙弗稹蘸着茶水在案面画圈,“春申乃江淮粮仓,更是水师要塞。”他忽然将茶盏推向乙弗循,“当年程兄在此训练的三千楼船士,如今还剩几人?”
寒风撞开窗棂,卷着雪粒扑灭炭火。
乙弗循望着茶汤中自己晃动的倒影,眼前竟浮现出千里之外的滔滔江水。
“末将愿为主上重建水师!”穆翊突然单膝跪地,甲胄碰撞声惊醒了沉思的众人,“如今羽林卫的兄弟,多半是陛下南迁时从各地重组的精兵,其中不乏原先镇守春申的水师将士……”
“劲旅四散,重建何易?”乙弗稹打断道,从怀中取出半枚虎符,“但老夫在洞庭训的新兵,可抵十万雄师。”
哥舒衔月忽然起身,狼首腰佩撞出清越声响:“北奚愿出三千匹战马,助卫王组建骑射营。”她指尖点向淮水位置,“开春冰化之日,便是赫连羽水师覆灭之时。”
暮色染红窗纸时,乙弗循执意送至城门。
老将军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,忽然解下腰间玉带扣:“这是老夫及冠时,程兄送的生辰礼。”他将温热的玉石塞进乙弗循掌心,“如今该传给真正能托付山河之人。”
哥舒衔月正欲开口,忽见乙弗稹转向自己:“公主可知大燕祖训?”不等回答便自答道,“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——但老夫今日要说,能安天下者,便是同族。”
“叔父……”
老王爷突然按住侄女肩甲,玄铁护肩的寒意渗入掌心,“当年老夫没能救你父亲,如今,帮你守着家业,余愿足矣。”
寒风卷着未尽之言散入旷野。
哥舒衔月看着老人翻身上马的背影,忽然自己也曾如今日这般,送自己的父亲出猎。
“为人臣者当知进退”,马队扬起雪尘时,苍老的声音穿透暮色,“但若这‘臣’字困住了山河……”
寒风卷着这句话灌入乙弗循耳中,惊得她踉跄后退。
哥舒衔月扶住她时,触到一手冰凉——就像那夜在图剌城王帐中彻夜守护着的重伤的恋人。
“王叔何意……”
“回吧。”乙弗稹扬鞭策马,苍老嗓音混着马蹄声远去,“等收复春申那日,记得来剑门关喝庆功酒。”
直到烟尘散尽,乙弗循才发觉掌心虎符已被捂得滚烫。
哥舒衔月忽然握住她颤抖的手,北奚公主指尖还沾着马奶酒的醇香:“阿循,累了一路了,去鹿鸣谷吧!”
“为人臣者,功高震主则危。”乙弗循望着剑南道方向喃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