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先捕获元江战局结果的人,在元江面上烟雾散去时,已策马而去。
此去沿怀宣驰道,不出五日便可远离混战中心,而这封沾着元江岸烽烟与鱼腥味的战报,也在元江两岸息兵休整时,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卫晋边沿。
景州城下,北燕军前锋猛攻了多次之后,终于偃旗息鼓,景州大营的沙盘上,原先摆在景州据点旁的北燕狼旗被撤去,转而插在了阴山脚下,而此前聚集于漠北旷原的北奚旗帜则成队列于白狼河畔,循着蜿蜒延伸的白狼河走势散而不乱地排开。
“不错。”
乙弗稹俯身端详着沙盘上的来龙去脉,紧绷了数日的神情终于舒展,身旁的李中正小心抬眼,等候着老王爷的下一句吩咐。
“你说,大漠里,还有一队人马?”
李中恭敬地道:“禀王爷,前军大将军穆翊和中军都尉梁九思,奉卫王之命,沟通西域商道。”
老者闻言,猛然直起身,刀刃般的目光投向李中,惹得李中刚刚松懈的表情又紧张了起来,“中原乱成一锅粥,阿循还想着通西域?”
“卑职与乌兰姑娘早先南下怀州,对此知之甚少,只知道他二人离开景州有些日子了,穆将军……”
“穆将军可是从我剑南道出去的,老夫还真不知,这穆翊出了西川,直奔西域,有意思……”
李中捧着热茶的手微颤,茶汤在青瓷盏中荡开涟漪。
乙弗稹拔出佩剑,拨弄着沙盘上的狼旗,剑刃刮过阴山模型,扬起细碎木屑落在北奚鹰师旌旗上,恰似白狼河畔未化的残雪。
“北燕占中原却失民心,如虎踞枯骨”,老王爷突然开口,长剑指向沙盘中央。
“南燕拥天堑而惜羽,似鹤立危巢”,剑锋猛然划向卫晋之地,“唯北奚与阿循……”
“王爷是说人和?”
“人和?”乙弗稹笑得干咳起来,“或许吧!可天时地利……”他望着沙盘上蜿蜒的白狼河冷笑,“不过是赌那对痴儿肯为彼此舍几分江山!”
李中望着窗外盘旋的秃鹫,轻声道:“倘若来日剑南道危急,主上定会驰援。”
“你当她是我那傻兄长?”乙弗稹猛地转身,甲胄鳞片撞出金铁之声,“阿循八岁那年,我教她弈棋,这丫头为赢半目,连棋枰都敢烧!”
秋风卷着探马的呼号撞开窗棂。
乙弗稹扯开帛书的蜡封,望着元江战事纪要大笑:“好个郭明毅!竟真挣了份军功!”他单手按下帛书,朝着帐外喊道:“传令剑阁守军,把去年缴获的北燕重弩,全数运往白狼河。”
“可那是防备西川……”
老王爷反手掐住李中后颈,将他按在沙盘前。剑南道的群山硌得人生疼,他闻到自己官袍沾染的墨臭与血腥:“你以为你回来这么久,阿循为何对你只字不提?”沙盘上的北奚旗帜倒映在浑浊的瞳孔里,“你我皆是拴住猛虎的锁链。”
李中脊背窜起寒意。
他望着老王爷甲胄缝隙里露出的素麻中衣——那是西燕宗室守丧的规制,忽然明白这位镇守西川二十年的老将,从未真正走出丧子之痛。
“报!北奚鹰师于阴山古道突遇援兵!”
老王爷抚摸着沙盘上微缩的剑阁城楼,忽然将代表自己的玉印压在景州位置。
“传膳吧”,他对呆立的李中摆摆手,“要炙鹿脯,多加茱萸。”
当亲卫捧着食盒退下时,乙弗稹低声哼起了《鹿鸣》,沙盘上的血迹渐渐干涸,凝成中原秋日最艳丽的枫红。
“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