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乙】
晨露未曦的王陵前,白桦林飘着细碎金叶。陵前野苜蓿染了薄霜,倒像撒了层盐粒。
“父汗最喜听我策马时的铃音,父汗若在世……”哥舒衔月解下腰间银铃系在碑前胡杨枝上,未尽的话音哽在喉间。
乙弗循解下佩剑,屈膝行稽首大礼,云纹广袖铺展如鹤翼:“大燕卫王乙弗循,拜谒大汗。”
哥舒衔月正要上前搀扶,却见乙弗循起身后又以晚辈之礼再拜,九叩大礼震得落叶纷纷,她的指尖抚过碑上刀痕,“公主这些年,将草原守护得很好。”
草原公主怔怔望着爱人被晨曦镀金的侧颜,乙弗循忽然从怀中掏出个丝绢包裹,里边静静躺着一枝干枯而完整的槐花,她郑重地将槐花枝供在青石板上,轻声道:“儿臣孑然一身,南国无所有,唯有故乡槐花相赠,望父汗莫怪。”
秋风卷着花瓣掠过碑文,哥舒衔月望着那人低垂的睫毛在石板上投下蝶影。当年被迫和亲的怨愤,在这带着槐花香的祭拜里忽然化了形状。
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金叶,抬眼对上乙弗循投来的温柔注视,短暂的沉默里,她望见乙弗循眼底映着整个草原的晨光。
暖意在眉目间化开的刹那,金帐方向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。
呼延崇的弯刀银甲撞开薄雾,惊散饮水的鹿群:“公主,乌洛侯部蒲丰前来请罪!”
【丙】
乌洛侯部首领蒲丰进帐时带着盐湖的腥气,甲胄缝隙的赤珊瑚碎屑随跪拜散落。
哥舒衔月抚摸着父汗留下的金狼头扶手,冰凉触感让她想起被掳时绳索的温度:“盐铁换战马?好买卖。”
金帐内牛油火把将蒲丰的倒影抻成扭曲鬼魅。这昔日雄健的部落首领此刻畏缩如老犬,镶着红宝石的腰刀不住磕碰金砖:“赫连羽那厮,拿我幼子做质,公主明鉴……”
当公主抬眼看向蒲丰颈间那道陈年刀疤——那是九年前围猎时先汗亲手所救的伤痕——喉间骤然泛起血腥气。
“拖去祭坛”,监国公主的声音比冬雪更冷,“祭旗。”
“公主明鉴!”蒲丰突然暴起,腰间弯刀出鞘的刹那,秋风里传来雁阵惊惶的哀鸣,乙弗循下意识将哥舒衔月护在身后,却觉喉间一凉——那柄本该斩向王座的利刃,此刻正抵在自己跳动的血脉之上。
“让路!”蒲丰嘶吼着倒退,刀刃在乙弗循颈间洇出血线,“放我族人过白狼河!”
“你敢!”哥舒衔月金刀劈裂鎏金案,护甲下的手指却微微发抖。
哥舒衔月看着殷红血珠滚落银甲纹路,恍惚回到图剌城下那个烈日灼心的午后。此刻爱人微微摇头的幅度,与当日决绝解甲的身影重叠成锋利的剪影。
“放他走。”
哥舒衔月指甲刺破掌心,面上却绽开冰雪般的笑,“本宫以鹰旗起誓……”
话音未落,帐外突然传来弓弦惊颤。
周令齐握着雕弓的手抖如筛糠,那支本该射偏的流矢竟鬼使神差洞穿蒲丰后颈,喷溅的鲜血染红了乙弗循半边面容,乙弗循反手将匕首扎进蛮汉膝窝,却终究慢了一步——叛将垂死反扑的刀锋已没入她心口三寸。
“阿循——!”“主上!”“殿下!”
哥舒衔月接住爱人瘫软的身躯,恍惚看见父汗碑前那只蓝蝶正停在自己颤抖的指尖。乙弗循心口的血染红披帛,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。
她发疯似地撕开碍事的披帛,“医官!”怀中的躯体轻得惊人,她忽然想起父汗临终时也是这样躺在自己臂弯,原来至亲至爱之人的温度,都是这般稍纵即逝。
金帐医官捧着药箱踉跄奔来时,哥舒衔月金纹袖袍已浸满温热,簪头的明月珰坠在血泊里,溅起细小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