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滚!”
亲卫捧着沾染墨渍的绢帛踉跄退下。乙弗稹望着屏风上独子的绘像,忽然挥拳砸向琴尾。冰弦崩断的锐响中,他恍惚看见宣帝狞笑着张弓——三十年前那支金鈚箭,至今仍钉在他魂魄深处。
青铜编钟的嗡鸣震得人心发慌,乙弗稹攥着伪币的手背暴起青筋,跪在地上的粮曹参军额头渗血,仍梗着脖子喊:“主上明鉴!这批矿石分明盖着兵部关防……”
“关防?”乙弗稹突然暴起,将铜钱掷向廊柱。迸裂的碎屑划过参军脸颊,带出一道血线:“北奚寒铁淬火泛蓝,当老夫二十载剑南炉白烧了?”他踹翻炭盆,火星溅在蜀锦屏风上,“说!你真正的主子许了你多少前程!”
暴雨冲刷着剑阁巍峨的城楼,三十七具尸体悬挂在垛口,随风晃动的脚尖滴落血水,在青砖上汇成蜿蜒的小溪。
亲卫统领捧着密信的手在发抖:“沅川来的消息,说剑南道行军大总管私铸伪币,暗通北燕,意图……”
“好个无事生非啊!”乙弗稹狂笑着扯断腕间檀珠,珠子滚进雨幕,“传令!各关隘扣押所有沅川来的信使,给崔相去信——”
“就说剑南三十万儿郎,等朝廷给个公道!我乙弗稹再糊涂,也绝不会通敌卖国!”
【丙】
“公主当真要走?”乙弗循攥住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,熔化的伪币在她银甲上投下流动的光斑。
哥舒衔月解下狐裘扔给侍从,露出北奚王庭的飞鹰金锁甲,“北奚的乱子够久的了”,她突然贴近乙弗循耳畔,气息呵在冰凉的护颈上,“听话,等我回来。”
铸造炉前铸锤击打陌刀的声响震耳欲聋,周令齐抱着舆图踉跄追来:“主上三思!王妃三思!北奚王庭如今鱼龙混杂,乱成一锅粥了,王妃此时万万不可回去啊!”
“所以更要走”,哥舒衔月翻身上马,九曲银鞭梢头缀着的蓝宝石划过乙弗循脸颊,“别忘了,你我从不是寻常伉俪。”她忽然俯身勾起对方下巴,像个真正的草原女儿般笑道:“待我收拾完家丑,再来与你计较‘卫王’这个称呼。”
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嘶鸣,梁九思滚鞍下马时,左肩还插着半截箭矢:“禀主上!绥州流民抢了伪币库……”他瞥见哥舒衔月盛装模样愣了愣,“王妃这是?”
“回娘家”,乙弗循立在哥舒衔月的马前,抓住她的手,仰望着日光下的王妃,一如四年前图剌城金帐前的遥遥相对,“罢了,一万北奚骑兵已在渡口候着,周先生会与你同去。”
掌心的温度令哥舒衔月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,若非旁人在侧,她真想再投进她怀里,但草原公主的骄傲又岂能轻易丢下,乙弗循平静的眉眼闪动了无数次,却只是不顾身旁嘈杂地低头轻吻了公主的手,低声道:“草原的鹰,的确不该困在黄金笼里。”
【丁】
怀州刺史府后墙的青苔印着新鲜鞋痕,李中蹲在榆树上数巡逻更次。乌兰的银项圈突然从背后勒住他脖颈:“戌时三刻换防,廊下有个狗洞。”
“可以啊妹子!”李中捻着鼠须的手突然顿住,“等会儿——狗洞?”
乌兰已如灵猫般翻上墙头,她今夜特意换了北奚猎装,鹿皮靴踏瓦竟比狸猫更轻。
当李中终于撬开书房铜锁时,却见她正对着满墙《式微》发愣。
“王微的字倒风雅”,李中举着夜明珠凑近,忽然“咦”了一声。画中洛神云鬓间插着的,分明是北奚贵族女子及笄用的骨笄。
李中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泛着精光:“妹子,听过‘栽赃’二字么?”他忽然摸出枚铜鱼符塞进书架暗格,“今儿沅川来人了,官府明日查案,自会看见该看的。”
乌兰突然掀开地毡。青砖缝隙里渗出的腥气,熏得她银铃铛都在颤:“是血。”她拔出弯刀撬开砖石,半枚染血的七星镖正卡在夹层里。
窗外五更梆子响起,李中正翻箱倒柜地找着可疑物件,乌兰突然扯他衣袖——博古架上的青铜镇纸泛着诡异蓝光。
李中从怀中取出根铜丝尝试触碰,机关触发、暗格弹开的声响惊动了巡夜家丁。
“走水啦!”乌兰赶紧甩出火折子点燃帐幔,趁乱拽着李中窜上屋顶。
他们没看见的是,那方青铜镇纸内侧刻着北奚纹样,而密信末尾的印鉴,分明是哥舒氏王庭的飞鹰图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