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如血,将绥州城墙的裂缝照得如同干涸的血管。
李中踩着黏腻的青石板,官靴底沾着不知哪个年月的血痂。他望着城楼上歪斜的“绥”字铁牌,忽然想起少时被阉割那日,羽丘城头飘着的也是这般锈迹斑斑的旌旗。
“三百六十二人。”
梁九思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这个满身伤疤的汉子倚着长枪,临行时刚换上的都尉战甲已被一路泥浆浇得失色,“能站起来的不足一百。”
李中望着梁九思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,那些深褐色的沟壑里还嵌着铁砂。雨丝突然斜斜飘来,打在两人之间的青砖上,浮现出大片暗色水痕。
“明日卯时攻城。”李中从袖中摸出青铜虎符,冰凉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,“咱的三千人马会从西门……”
“你当这是沅川城的勾栏瓦舍?”梁九思突然暴起,铁枪重重砸在女墙,碎石迸溅划破李中脸颊,“看看那些兵奴!”
他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城下,破败的营帐间隐约可见蠕动的人形,“那个缺了双腿的,上月刚用木棍捅死想逃跑的同乡;那个瞎眼的,每天把发霉的粟米捏成女儿的模样——你让他们去送死?”
惊雷炸响,暴雨倾盆而下。李中抹去脸上的血珠,丝绸手套瞬间染成绯色。他想起临行前夜,乙弗循用长剑敲在他肩头的力度,月光斜照在女子清冷肃穆的脸上,映出别样的白,比起佩剑的温度,卫王的目光更冷。
雨幕中突然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。
二十余名兵奴拖着残躯聚集到城楼下,雨水冲刷着他们裸露的肩胛骨——那里钉着拇指粗的铁环,在皮肉间磨出骨骼。
最前方的独臂老者仰起头,浑浊的眼球倒映着李中玄色披风的暗纹:“将军,绥州子弟的琵琶骨要钉三遍才能锁住战魂呐!”
“伍长!”兵奴营里窜出个跛脚少年,铁链在锁骨间叮当作响,“他们说您要带咱们去景州?”
少年颤抖的手指指向李中,后者腰上的兵符在暮色中泛着冷光。
梁九思解下腰间水囊的手顿了顿,露出腕骨处深可见骨的箭伤。
这个三十七岁的汉子眸子里的光暗了又亮,右颊刀疤随着说话声起伏:“绥州军府地窖存着够吃半年的陈粮。”他声音沙哑如磨刀石,“留下,明日北燕骑兵就会来收尸。”
忽然有破空声袭来,李中本能地缩颈。箭矢擦着他头顶小冠钉入土墙,三缕青丝混着冷汗黏在颈侧。他颤巍巍转身,看见兵奴营深处坐着个独臂老卒,正用残肢夹着弓弦冷笑:“阉货也配谈生死?”
“你……”李中羞得满脸通红,还未开口反驳,老卒将铁链扯得哗啦作响:“二十年前城破时,我亲手把女儿推进枯井。\"他独眼盯着梁九思,“现在你告诉我,跟着这个吃人血馒头的阉人就能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