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兰从皮袄内衬取出个油纸包,北奚侍女指尖发颤,当年从图剌城带出的银狼额饰已锈迹斑斑:“公主说过,出嫁时要戴大汗猎的雪狼牙……”
“用这个”,乙弗循从袖袋中取出一枚箭簇,“你替我挡的这支箭。”
门外传来周令齐清嗓声:“吉时将到,该簪花了。”他奉上的红铜托盘里,两朵带露的雪莲旁躺着半截断箭。
当她们在社庙前交握双手,锋利的金属边缘刺破掌心,血珠坠入马奶酒,竟在青铜樽里凝结交融。
穆翊执戟为傧相,战甲外罩着褪色的羽林卫袍服。
周令齐捧着《景州记》充当礼书,每个字都混着硝烟与槐花香。
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李中的破锣嗓子响彻瓮城。
当乙弗循的银甲嫁衣擦过他身侧时,这个惯会谄笑的人牙子一时红了眼眶——二十年前他姐姐出阁时,嫁衣也是这般缀满箭镞改制的银铃。
“二拜高堂——”
哥舒衔月拽住乙弗循的手转身,对着西北方向单膝跪地——那是旧时平凉郡王府的方位。
崔蘅的贺礼在此时抵达。
八十抬樟木箱里装满沅川的椒兰,却在开箱时滚出成捆的《战国策》。乙弗循抬脚将书卷踢入篝火,烈焰中爆开的火星恰似当年羽丘城上的孔明灯。
“夫妻……”
李中的破锣嗓子突然哽咽。他看见两位新娘同时侧身避开正位,红绸在她们背脊间绷成满弓,像两柄宁折不弯的剑。
当发间银铃终于相触,在场观礼的三军齐齐长戈击地、弯刀鸣盾,悠长的古调混着《桃夭》的韵律,震落城头未化的春雪。
当更漏声漫过重重纱幔传入新人的耳中,乙弗循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停在女子的亵衣丝带上,床边垂着的银甲和束腰终于滑到了地上,青铜兽瞳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。
“阿循……”
乙弗循解冠的动作像收起染血的战旗,万千青丝泻落的瞬间,哥舒衔月嗅到了桂香掩盖下的铁锈味——是她们掌心同样结痂的弓弦痕,在缠绵相扣时绽开淡淡的血梅香。
窗外的月光泛着胭脂色,可惜今夜无人有暇欣赏。
乙弗循锁骨处的月牙疤贴着对方颈间同样深嵌的新月,图腾与胎记在汗水中交融成新的符文。哥舒衔月后腰的飞羽刺青硌在玉枕上,每一个间隙都印上幽香的唇印。
乙弗循忽然想起武川地牢里的那个雪夜——她仓皇地拥着久别重逢的哥舒衔月时,漠然了十数年的心脏,也是这般咚咚作响,惊飞了廊下偷听的流萤。
草原公主伏在卫王单薄的怀中,指尖抚过她脖颈间新添的殷红,覆上她的脸颊:“当初在胭脂川,你说要在我心口纹三足金乌……”
“飞鹰既栖梧桐……”乙弗循的呼吸扫过她颈间新月疤,“金乌自然要……唔……”
未尽的话语被吞进口齿交缠处。
哥舒衔月惊觉自己竟在模仿中原女子的婉约,而乙弗循解她腰衿的手法分明是草原儿郎的利落。当年在图剌城互相试探的匕首,此刻化作青丝间的十指,指尖每掠过一处旧伤,便勾起一阵战栗。
更鼓声里,斥候又报北燕异动。
她们相视一笑,乙弗循朝着窗外喊道:“着大将军穆翊处置”。
哥舒衔月闻言,俏皮地勾了勾枕边人的鼻尖,又往那个温热的怀抱里缩了缩。
三十里外,李中正带人将赫连羽的贺礼改制成箭矢,口中不停咒骂着赫连羽“多管闲事”。梁九思用力抡锤时,突然哼起柔玄战歌,好盖住李中的唠叨声。
当第一支镶着宫花的鸣镝箭破空而起,满城新婚妇人同时点燃灶台——这是卫晋七州特有的“炊烟狼燧”,每一缕青烟都在复诵白日的檄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