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丝斜斜切进鎏金窗棂,烛泪在蟠龙铜灯上凝结成血珀般的瘤子,乙弗巍盯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,伸手推落那方螭龙镇纸。玉石碎裂声惊得檐下白鹇扑棱棱飞起,在琉璃瓦上投下仓皇的剪影。
“陛下,景州急报!”宦官的尖嗓刺破死寂。
崔蘅枯竹般的手指正欲展开卷轴,却见年轻的帝王猛地起身,腰间玉组佩撞在御案边角,碎作满地寒星。十二旒玉藻冠下,乙弗巍的目光在摇晃的珠帘后闪烁不定:“北奚……北奚当真乱了?”
老丞相俯身拾起奏报时,瞥见龙袍广袖间若隐若现的伤痕——那是二十年前宣帝暴怒时用玉如意砸出的旧伤。他展开文书的手顿了顿,苍老声线裹着椒兰香在殿内回荡:“哥舒氏金帐倾覆,赫连羽已派前军将军接管图剌城。”
“他们要朕的命!”年轻帝王的手指划过景州至沅川的六百里河山,金线绣制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病态的光晕,“赫连羽吞了北奚十二部,下一个就是朕的沅川!”
崔蘅跪坐在御案阴影里,看着墨汁在诏书上晕开一团黑斑。老相国鬓角的白发被穿堂风掀起,露出额间深如刀刻的皱纹:“陛下,景州的密探说……”
“说!说!”乙弗巍突然掀翻整张舆图,羊皮卷轴撞碎青瓷花瓶,飞溅的碎瓷在崔蘅手背划出血痕,“三个月前他说北奚公主已死,乙弗循下落不明,如今她们的人头呢?”
“老师!”乙弗巍上前抓住他的手腕,突如其来的力道在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背压出红痕,“周令齐……景州还是周令齐守着对吗?加封!加封他为镇北大都督!给他……给他调兵符!”
雨声渐急,崔蘅望着窗外被风雨摧折的海棠,想起那年乙弗循奉旨和亲,也是这样的暴风骤雨。
“报——!”羽林卫的惊呼撕裂了宫墙的寂静,“北燕骑兵已集结至景州城外五十里!\"
【甲】
胭脂川的狂风卷着沙砾拍打在生锈的甲胄上,发出细密的金铁交鸣。乙弗循勒马崖边,望着远处城郭上飘摇的狼旗,忽然将手中残余的税册掷入篝火,烧尽这一路来的盘桓与纠结。
“主上真要赌?”穆翊擦拭着箭镞上新沾的野猪血,青铜箭头上映出哥舒衔月冷峻的侧脸,“周令齐可是连崔相亲笔信都敢烧的狂徒。”
话音未落,天际突然炸响惊雷。乙弗循翻身上马时,狂风卷起尘沙,令人睁不开眼,“他若不是狂徒,我还不放心让他守着卫晋七州”。
哥舒衔月的银狼护腕突然扣住她缰绳:“看西北!”
顺着她指尖望去,沙尘暴中隐约现出黑色洪流。北燕先锋军的狼头幡在飓风中猎猎作响,马蹄声震得崖壁碎石簌簌而落。穆翊的弓弦瞬间绷紧,却在看清旗号时咬紧了牙关——夜枭卫都来了,看来赫连羽对景州志在必得。
“来得正好。”乙弗循昂首伫立,苍白如雪的面容上带着神秘的笑意,她摘下腰间玉佩掷给哥舒衔月,羊脂玉上镌刻的三足金乌徽纹在尘雾中泛着冷光:“若我日落未归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