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弃子(2 / 2)

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326 字 6小时前

乙弗循自然不免唏嘘,哪怕自己是宗庙玉牒明文有载的明皇帝直系子孙、景平王之后,可这一切早已在父母双亡、年少孤苦、封地尽失时变得一文不值——毕竟连皇帝都可以跑,谁还在乎前代天子的后人有几分矜贵。

雨帘外忽有马蹄踏碎水洼,禁军的甲胄在闪电中泛着寒光。乙弗循将圣旨收入怀中,冰凉的绸缎贴着心口,竟比腰间那柄祖传的错金短刀还要冷。

“郡主,该启程了。”

马蹄踏碎宫门时,她忽然懂了母亲临终的笑——那个作为媵女入燕而配嫁没落宗室的草原女儿,这一生都想回去看一眼故土的草长莺飞,可今时今日自己终于能够踏上母亲的归途,却是以这种讽刺的方式。

宫门轰闭时,朱雀大街飘来西域商队的筚篥声。

乙弗循摩挲着袖中的鱼符凸纹,耳边回响起父王的言语:“王府地宫,八百缸火油,若无力保社稷,但可护节……”

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碎玉砖,她掀开锦帘一角。夜市灯火在雨幕中晕成团团鬼火,卖花娘子的吴侬软语裹着胡饼香气飘进来:“玉簪花,白如雪,十五嫁作征人妇……”童谣戛然而止,马蹄踏碎水洼惊起夜鸦,羽林卫的铁甲在巷口若隐若现。

“郡主,前方过不去了。”

车夫迅即勒马,镶铜车辕撞上石兽发出闷响。乙弗循嗅到风里飘来的血腥气,那是专属于夜枭卫的蛇腥草味道——赫连羽的谍子果然已经渗透沅川。

她拔下金步摇刺入掌心,剧痛让混沌的思绪骤然清明。

“转道太仆寺”,染血的指尖掐进掌心,掩盖了油然而生的恐慌,“那有路,可以出城。”

乙弗循褪去繁复翟衣,露出内里紧束的胡服,这是母亲生前亲手缝制的,领口银狼图腾在闪电中泛着幽光。

“郡主,前方便是暗道,卑职,不便送了。”

乙弗循头也不回地下车前行,也不顾身后马夫的余音,如此暗夜,但求谁也记不得谁的面容。

雨帘那头,夜枭卫的玄色披风正掠过坊市旗幡,刀鞘撞碎雨珠的声响追着她的脚踝。

太仆寺残破的兽首门环挂着蛛网,乙弗循贴着影壁疾行。掌心抚过砖缝里干涸的血迹——去岁洪灾时,这里曾堆满饿殍。而今腐气未散,倒成了最好的掩护。

三足金乌浮雕在闪电中浮现,她将鱼符按进鸟喙处的凹槽,青铜锈屑混着雨水渗入机关。

追兵的蛇腥草气息已缠上后颈。

“郡主!”车夫突然横刀挡住巷口,这个沉默了一路的奴仆竟嘶吼出景州乡音:“您保重啊——”利刃破空声截断遗言,血花溅在斑驳的“太仆”匾额上,像极了当年母亲颈间绽开的红梅。

暗门轧轧开启的刹那,乙弗循的错金刀劈断了追来的链镖,追兵的咒骂被石门永封。

铁器相撞的火星照亮壁上刻痕,那是两百年前文帝下令建造沅川城时的工匠刮痕,每一道凹槽里都嵌着发黑的灰末。

当她循着暗道慢行了不知多久,终于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,她随手按下,机关转动的轰鸣在暗道中回响。

暗道尽头泄入的天光里,隐约传来战马嘶鸣。

乙弗循攥紧错金短刀,她最后回望来路,沅川城的轮廓正在雨中坍缩成母亲临终的眼眸。而前方未知的黑暗里,八百缸火油正在地宫深处静静等待,等待一颗火星点燃整个乱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