乙弗循的喉头动了动。
春风吹来市井的喧闹,卖饴糖的吆喝混着胡琴声,竟比战鼓更令人心悸。
“他们……在赶集?”乙弗循的玄甲还沾着露水,指尖拂过岗上新发的艾草。
羽丘城头北燕的苍狼旗懒洋洋垂着,护城河边的浣衣妇人们说笑着捶打衣裳,有个垂髫小儿正往水里扔石子打水漂。
哥舒衔月解下猩红披风裹住爱人:“记得我们在景州见过的蚂蚁搬家吗?暴雨将至时,它们仍在搬运米粒。”
她指向城墙缺口处嬉闹的孩童,“对百姓而言,王旗不过是瓦肆说书人口中的戏文。”
暮色里传来寺庙的暮鼓,惊起一群白颈鸦,黑压压掠过她们头顶。
“那年城破时,父王把我塞进地窖”,她转身抓住哥舒衔月的手,“我听着马蹄声在头顶响了一夜,地缝里渗下的血把襦裙都染红了。”
远处军营亮起火光,伙头军正在宰杀最后几头缴获的北燕战马。
血腥气混着槐花香飘来,哥舒衔月忽然想起新婚夜乙弗循颤抖的指尖——当时她也是这样不合时宜地流露恐慌。
“你看那棵老柳”,哥舒衔月扳过爱人肩膀,残阳里,半枯的树干上新抽的绿绦随风轻摆,断枝处竟开出几簇淡黄野花。
“二十年前它见证燕室倾覆,今日又要看着赫连羽败亡,可来年春风起,照样抽新芽。”
乙弗循的眼泪落在锁子甲上,溅起细小水花,她摸着腰间玉带扣上斑驳的凤纹,“若是攻城时伤到太庙……”
北奚公主望进乙弗循眼底的迷雾,轻柔的手拭去爱人的泪,“血脉在,宗庙才在,百姓要的从来不是明君,他们只想要清晨推开门时,院里的鸡鸭还在,灶上的陶瓮没破。”
暮色中飞来几只迟归的雨燕,掠过他们头顶时洒落零星绒羽。
“但史书要的,是能终结乱世的刀”,哥舒衔月拔起一株野蔷薇,尖锐的刺扎破指尖,殷红汁液顺着甲缝滴落,“阿循,你听——”
晚风送来羽林卫操练的号子,夹杂着铁匠铺叮当打铁的声响。
“报!赫连羽送来战书!”斥候的喊声惊飞岗上鹧鸪。
羊皮卷上潦草的字迹还沾着血渍:“明日辰时,落雁坡决生死。”
哥舒衔月指尖抚过“生死”二字,笑道:“他倒像个赌输的孩童,非要最后掷把骰子。”说着反手与乙弗循十指相扣,“记得吗?北奚传说,战死的勇士会化作春燕,衔着敌人的魂魄回故乡。”
“我记得。”
夜色渐浓时,羽丘城最大的酒肆“若木居”依旧灯火通明。
说书人正讲到“卫王单骑救北奚”,醒木拍碎满堂喝彩。
柜台后,掌柜摸着新收的景州银锭喃喃自语:“管他姓赫连还是乙弗,能让我这老骨头多卖几坛杏花酿就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