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 宿疾(2 / 2)

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849 字 8小时前

儒生喉结滚动:“冻毙四百七十三,多是老弱。”他展开流民名册,递上王妃的桌案。

“此外,卫晋七州的剑南道流民已编户三万一千”,他展开羊皮地图,朱砂标记的榷场像一串血珠,“按王妃吩咐,老弱妇孺皆入北境织造司。”

哥舒衔月指尖划过“北奚”二字,北奚鹰骑的印记还烙在城砖上:“给梁九思去信,让他从图剌城粮仓……”

“主上此前已调粮”,周令齐突然打断,在王妃骤冷的眼神中躬身,“是臣僭越。”

铜漏滴答声里,哥舒衔月望着窗棂上融化的冰花。她想起昨夜梦见乙弗循站在元江畔,战袍被血浸得看不出本色,回头时却变成十四岁那个蜷缩在宗正院受罚的少女。

“你说……”她攥紧狼毫笔,声音沉得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,“若是当年我没留下她……”

周令齐一怔,但很快恢复了冷静:“王妃可知主上为何执意亲征?”他将手拢进广袖,肃然而立,“剑南王与主上之父平凉郡王手足情深,剑南王拒绝勤王,不敬南朝,背负世人指摘,却甘心为主上守住卫晋千里疆土,以全手足之念。”

春风卷着沙粒拍打窗纸,哥舒衔月望着茶渍勾勒出的南燕疆域,恍惚看见命运织就的巨网——每个节点都缀着血色的结。

“对了,李中带着穆宁州去榷场了。”周令齐适时地岔开话头,“那小子抓着市上的木剑不撒手,李都尉气得直跳脚,说白教了三个月《论语》。”

哥舒衔月冷峻的眉眼终于松动:“倒像穆翊的儿子。”她起身时银狼裘扫落沙盘上的小旗,春申与景州的连线顿时乱了阵脚,“剑南道战报何时能到?”

“最快明晨。”周令齐用茶盏压住翻卷的舆图,“但主上派人传口信,说要您保重……”

“她倒记得!”王妃柳眉一挑,拔高了声调,“七天三场恶战,还有闲心管我吃不吃饭!”

可心头的暖意与嘴角的笑意,却被眼前的儒生捕捉得干净。

厅外传来婴孩啼哭,李中抱着穆宁州跌进暖阁。都尉的新制青袍沾着奶渍,怀中小儿正攥着他珊瑚帽穗往嘴里塞。

“周正之!你两口子出的馊主意!”李中腾出手拍落算筹,“说用战袍裹着喂奶,这崽子倒把锁子甲当磨牙棒!”

哥舒衔月接过襁褓,婴孩一把抓住她狼牙项链,黑曜石坠子晃过烛台,在舆图上投下细长阴影:“你阿爹此刻该在申州城头站岗了。”

“大将军今晨整编了两州军民。”周令齐将算筹摆成阵型,“倒是春申流民与北奚商队的纠纷……”

“按梁九思的法子办。”王妃指尖划过舆图上的茶马道,“汉人织户与牧民混居,每十户抽一丁编入巡防。”她顿了顿,穆宁州正把口水蹭在她战报的“疫”字上。

李中凑过来接过婴孩:“小祖宗哎,这可不是糖糕!”

腾出手的哥舒衔月望着渐暗的天色:“传令各营,今夜提前半个时辰点狼烟。”

暖阁陷入死寂。

“王妃,巡防提前,恐怕会引起百姓恐慌。”

“无妨,给剑南道再加派两千轻骑,要会攀岩的。”哥舒衔月的指尖点着沙盘上的悬崖,“蜀中曲折,总能派上用场。”

周令齐边记录边道:“蜀中多有前朝旧道,二十年前山崩后毁了许多,不知主上会不会重修栈道。”

“所以才要走。”哥舒衔月郑重地道:“云非都知道修旧道入蜀,往后蜀中百姓,总要回家,给他们把路修好。”

周令齐躬身领命后,拉着李中便离开了正堂,穆宁州咿呀的声音渐行渐远,而天色也愈见低沉。

更鼓传来时,她走到窗前望着南天星子。有颗星辰忽明忽暗,像极乙弗循出征前夜,在帐中为她描眉时颤抖的笔尖。

暮色吞没最后一道霞光时,萧凝在别院厢房惊醒。

老嬷嬷端着茶盏站在夜色里,茶汤倒映着檐角新月。

“姑娘,当心别着了凉”,嬷嬷的声音从廊外传来,飘入萧凝的耳中,竟像是许多年前乙弗循的温柔低语。

“郡主及笄前夜,非要老奴教她缝香囊。”嬷嬷捧着缠丝玛瑙盒进来,“您瞧这并蒂莲绣的……”

萧凝夺过香囊按在心口,金线并蒂莲刺得掌心微红。她想起此前在图剌城,自己站在旷原之中,看着卫王与王妃共乘一骑——哥舒衔月的银狐裘扫过乙弗循战靴,那上面绣着真正的海东青。

“嬷嬷,您先去歇息吧!”

老嬷嬷的言语梗在空气里,却掩于叹息。

在嬷嬷离开后,萧凝蜷在乙弗循少时的雕花床上。

月光透过裂冰纹窗棂,将《山河堪舆图》上的剑南道拓在墙面。

萧凝数着更漏,恍惚看见十五岁的乙弗循在月下舞剑,剑穗上的和田玉扣扫过她未愈的冻疮。

“阿循……”她将脸埋进泛黄的枕衾,药香混着泪水的咸涩涌进口鼻,“若当年我……”

御史攥着香囊缩在黑暗里,终于哭出声来。二十年世家教养裂开缝隙,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真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