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循”,她故意让银镯撞出脆响,“再不吃,羊肉汤要结冰了。”
哥舒衔月捧着汝窑盏的手顿了顿,蜂蜜顺着盏沿滴在军报上,正巧晕开“剑南道流民七万”的字样。
“阿循……”她指尖拂过乙弗循眉间褶皱,那里新添的霜白比案头积雪更刺目,“酉时三刻了。”
王妃忽而俯身贴上爱人耳边:“莫非要我学汉人妃子喂葡萄?”
乙弗循笔尖一颤,她怔怔望着王妃脸上突兀的艳色,忽然想起景州大婚那夜掀开盖头时,凤冠垂珠也是这样映着烛火摇晃。
“月儿……”卫王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,指尖抚过王妃冻红的耳垂,“你说这天下,怎就暖不起来?”
哥舒衔月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,貂裘滑落露出缀着银铃的锁骨:“这里不是暖着么?”忽觉掌心一凉,低头看见乙弗循指缝间渗出的血丝——连日批阅公文,竟将虎口都磨破了。
“我……”话音被温软唇舌堵住,蜂蜜的甜混着药香在齿间流转。
暖阁外传来周令齐的咳嗽声,哥舒衔月慌忙系紧衣带。
周都督捧着卷宗低头进帐,羊皮靴险些踢翻炭盆。
“禀主上……”他低头盯着自己结霜的靴尖,“卫晋七州今日冻毙流民四百,有……有母亲将死婴塞进尚存余温的牛腹。”
周令齐的嗓音带着沙哑,“但北奚境内……”他偷眼瞥见王妃绯红的脸颊,慌忙改口:“呼延将军来信说流进北奚的百姓与北奚牧民多有械斗,也是难办。”
乙弗循揉着眉心浅笑:“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……”
李中抱着鎏金手炉进来时,正撞见周令齐在炭盆前烘烤文书。
“主上,剑南道流民已逾五万,北奚境内……”他忽然顿住,望着王妃正为卫王包扎着伤口。
“接着说”,乙弗循用受伤的手攥紧朱笔,“可是出了乱子?”
“按照大都督的法子,卫晋边境的前朝废弃榷场安置了三万余人”,李中从袖中抽出染雪的文牒,“但今晨有流民偷换战马的草料,您说要不要军法处置……”
哥舒衔月突然将药碗重重一放:“那些战马都是当初从北奚带来的,北奚战马吃错草料会腹泻而亡!”银匙在碗沿撞出清响,她想起十四岁那年冬狩,图剌城就因草料掺假折损过半战马。
乙弗循却盯着文牒上的墨迹出神。那些歪斜的“求活”二字,像极了当年她在沅川街头看到的流民血书。朱笔悬在半空,墨汁滴落染红了剑门关的位置。
“传令”,卫王突然撕下文牒一角,“凡以劣换优者,发配辎重营喂马三月。”
她将令箭抛给周令齐时,指尖拂过哥舒衔月缀着珍珠的袖口,“让军中的北奚将士负责辨认草料。”
哥舒衔月噗嗤笑出声,耳上明月珰随烛火摇曳:“卫王殿下打的一手好算盘,这是要流民给大军当免费马夫?”她故意将汤勺递到乙弗循唇边,“张嘴。”
李中见状,支支吾吾地举起怀中的军报:“主上,景州军已集结完毕,随时等候主上发兵剑南道。”
“等什么?”乙弗循咽下汤药时眉头微蹙,“今日便出发,北燕军没了云非,尚有赫连羽亲卫在前线,王叔不知能抵挡几时,刻不容缓!”
女将军说罢,便起身披甲。
帐外传来战马嘶鸣,哥舒衔月突然拽住了乙弗循温热的手掌。清冷的护心镜映着温软面颊,女子呵出的白雾模糊了卫王的眼眶:“这次……让我同去可好?”
“月儿……”乙弗循抚着她发间凝霜的银簪,“景州需要你坐镇。”
“又是这话!”王妃猛地抬头,簪头的蓝松石划过卫王下颌,“蜀道曲折,你亲冒矢石,我怕……”泪珠突然坠在铁甲上,溅起细小的冰花。
周令齐默默退至帐外。
风雪中隐约传来梁九思的新政令:北境榷场东市专营蜀锦,西市以茶换马。
流民的哭喊与牧民的吆喝混成一片,竟在冰河两岸织就奇异的生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