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只道是师长对弟子的殷切期望,却不知命运早已悄然埋下伏笔,将他与离青殷的羁绊编织得如此错综复杂。
远处传来弟子们晨课的声浪,混着此起彼伏的剑鸣,如碎玉投壶般在山谷间激荡回响。
洛愁鬓望着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演武场,缓缓抬起颤抖的手,紫竹箫应声出现在掌心。
这把曾随他穿透幽冥、荡平魔窟的法器,此刻却重得仿佛被万钧锁链缠绕,指腹抚过箫身凸起的云纹,那里还残留着向寒鸯和朱雀当年摩挲时留下的温度,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。
他下意识望向寒潭对岸的清云殿旧址,那里如今只剩断壁残垣,再没有那扇永远为他敞开的雕花木门,也听不见那句带着笑意的‘乖徒,进来’。
山风掠过耳畔,恍惚间竟似裹挟着熟悉的呼唤,洛愁鬓喉间泛起酸涩,对着虚空轻声呢喃。
“师父...我......”
尾音消散在晨风里,像一片被揉碎的枯叶。
十二岁那年的雷劫突然在眼前重现——乌云压顶,紫电如蛇,他浑身浴血地倒在劫云之下。
是师尊以元神为引,用本命精血为他续回三魄。
老人家苍白的手掌抚过他额头,带着药香的气息叮嘱。
“修行之人,最难得是问心无愧。”
此刻这句话如同淬了毒的银针,反复扎刺着他千疮百孔的心。
问心无愧?
他扪心自问,若顺从内心对离青殷的情愫,如何对得起宗门戒律?
若狠心斩断这份羁绊,又怎能面对少年眼底炽热的赤诚?
箫身贴着胸口,洛愁鬓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紊乱的心跳。
他想起向寒鸯毕生秉持的刚正不阿,想起藏经阁中那些因情堕魔的先例,想起离青殷昨夜颤抖着拥抱他的模样。
三种思绪在脑海中疯狂交织,化作一张越勒越紧的罗网,将他困在道德与情感的夹缝中,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。
寒潭泛起细碎涟漪,将洛愁鬓倒映的面容揉成破碎的光斑。
远处传来的晨课声渐渐模糊,他机械地摩挲着紫竹箫上的云纹,指腹传来的触感却唤不起半点心绪。
离青殷的身影如附骨之疽盘踞在脑海,那个黑夜抱着玉佩瑟瑟发抖的孩童,那个为求一句认可在剑场力竭吐血的少年,都化作无形的藤蔓,将他的道心缠得生疼。
他记得分明,离青殷抄写《符咒精要》时,总爱在空白处画些歪歪扭扭的小狐狸。
“这就是冷着脸训人时的样子!”
少年举着书卷皱着眉,眼底盛满纯粹的烦躁。
潭水漫过膝盖,刺骨寒意顺着经脉游走。
洛愁鬓忽然想起向寒鸯飞升前那句。
“莫要被规矩困住了心”。
此刻这句话却像荒诞的讽刺。
戒律堂的铜钟在记忆里轰然作响,石碑上‘师徒相恋,天理不容’的训诫字字灼目。
十五岁的誓言犹在耳畔,那时的他跪在祖师像前,掌心贴着冰凉的青砖,发誓要护佑宗门千秋万代。
而如今,这个曾被他视作璞玉悉心雕琢的弟子,竟成了他修行路上最大的桎梏。
“不过是孺慕之情。”
洛愁鬓对着虚空喃喃,声音被山风撕成碎片。
他强迫自己回忆教导其他弟子时的坦然,却发现唯独面对离青殷时,连一句寻常的训诫都带着莫名的踌躇。
那孩子望向他的眼神太过滚烫,如同盛夏的烈日,灼得他不得不避之不及。
可越是躲避,少年就越像执着的飞蛾,用笨拙的方式将满心依恋扑簌簌抖落在他周身。
箫身突然在掌心发烫,洛愁鬓惊觉自己竟将法器攥出了汗。潭水漫过腰际,倒映的身影扭曲变形,恍若他此刻千疮百孔的道心。
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,却也绝不能任由这份错位的情感继续蔓延。
离青殷是他肩上的责任,是师尊托付的未来,而绝非......他猛地甩头,试图将那些危险的念头甩出脑海,却只惊起寒潭一群游鱼,涟漪层层荡开,将他最后的清明也搅得支离破碎。
“洛小茶还未回来......”
洛愁鬓望着潭边在晨风中起伏的彼岸,枯黄的叶子扫过水面,荡开细碎的涟漪。
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反复摩挲箫身的指尖竟带着几分颤抖——原来心底深处,还存着渺茫的侥幸,盼着那个鬼灵精的小鸟能带回只言片语,像从前替他化解难缠的符箓谜题般,轻巧解开这场困局。
可山风卷着寒意掠过脖颈,理智如重锤敲在心头:有些路一旦踏错,便再无回头的可能,就像向寒鸯飞升时化作点点星光的背影,任凭他在原地呼喊至声嘶力竭,也只余空荡荡的回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