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 川行(2 / 2)

窗外惊雷炸响,乙弗稹的银须在电光中根根分明:“但你们……你们让我看到……还有希望……”他颤抖着指向墙上的断弦古琴,“取下来……”

琴身裂痕里藏着一卷羊皮。

乙弗循展开时,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——那是父王与王叔年轻时的画像,题着“永镇西川”的血书。

“我故意……故意不勤王……”老人吃力地笑着,“就是要让……让那些蠹虫……把血……流干……”

乙弗循含泪蹙眉,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羽丘城破时,最善战的剑南军始终按兵不动。

“现在……干净的江山……”乙弗稹的指甲陷进她腕间,“交给你……和衔月……”他忽然瞪向虚空,“你们,要,替天下人……活出……新世道!”

“兄长!你看见了吗!”

惊雷再次炸响时,乙弗循感觉腕间力道骤松。

她看着王叔嘴角含笑地凝固在某个未尽的词上,窗外野樱正穿过残雪绽放。

“王叔?”

当确认微弱的鼻息已然静谧,连日来苦战而不曾懈怠的卫王,竟像个孩子一样,颤抖地抓着剑南王逐渐散去余温的手掌,泪如雨下,“王叔——”

阇襄夫人进来时,正看见乙弗循跪坐在烛光下。女将军的银甲映着跳动的烛火,宛如一尊将融未融的冰雕。

纳苏首领的目光扫过榻上已然没了声息的老者,目光低沉地抽出短刀划破掌心。

“以纳苏先祖之血为誓”,鲜血淌于掌中,印上女首领胸前护甲,“宁州藤甲三万,尽归卫王。”

乙弗循缓缓抬头,沾着泪光的睫毛下眸光雪亮。

子夜时分,当亲卫们抬着棺椁走出祠堂时,满城忽然响起竹梆声。

幸存的百姓从瓦砾堆里爬出来,沉默地跟在送葬队伍后方。

不知是谁先哼起《薤露》,渐渐汇成悲怆的河流。

乙弗循走在队伍最前方,肩头落着早开的辛夷花。

身后阇襄夫人的银靴踏碎寂静:“他说你像春汛,既冲得破冰封,也养得活新芽。”

卫王不发一言,只是安静地走着,好像这一路走下去,就能不再失去,安然无恙地看见无数人看不见的未来。

晨钟撞碎满城缟素时,阇襄夫人与乙弗循并立城头。

城下纳苏部的巫祝摇着铜铃起舞,超度亡魂的吟唱中,乙弗循看见剑南道最后的雪落在王府残破的匾额上。

”卫王,你知道吗?我弟弟云非,本该是宁州的鹰。”女土司率先打破沉默,银铃在江风中叮当,“就像你本该是沅川的雨燕。”

卫王握着剑柄,望向渺远的云山:“从今往后,只有大燕的剑。”

“知道我最羡慕哥舒衔月什么吗?”她伸手接住片飘落的纸钱,指尖捻碎时露出里面的竹丝——那是纳苏部特制的往生笺,“她不必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变成恶鬼。”

乙弗循的护心镜映出远山层云,“她在景州救治伤兵时说过,乱世里能守住本心的都是痴人。”

“痴人……”阇襄夫人大笑道:“你那位王妃把药方刻在箭矢上传遍各州,倒比你的剑更利三分。”她转身时发间柏子香扫过卫王染血的肩甲,\"若我当年……\"

两人影子在城砖上拉得很长。

乙弗循摸到袖中硬物——是哥舒衔月前日托人送来的鱼符,那枚曾经在北上和亲途中调动邺州死士的符节,更曾是乙弗循一无所有时留给哥舒衔月的唯一信物。

“她为你在北境牵制赫连羽十万铁骑。”阇襄的孔雀石额饰撞碎一缕阳光,“你为她开疆拓土。”女土司的金镋在地上划出深深沟壑,“这样的相护……比宁州最高的雪山更难攀。”

“夫人……羡慕她?”乙弗循后知后觉地问着。

女首领的笑声刺破连日来的压抑:“我羡慕她箭囊里永远有支白翎箭,可以在危急时刻保护所爱的人,而我的最后一箭……却再也无用。”

晨雾漫过江面,远处传来巫祝超度的铜铃声。

阇襄夫人将金镋重重插入城墙,“但今夜我羡慕你——”她盯着乙弗循手中地鱼符,“有人为你留了退路。”

“我没有退路。”卫王骤然握紧鱼符,“从我接过父王断剑那日起——”

“所以你才更让人羡慕。”

女首领眼底映着破碎的朝霞:“有人拼死为你留条生路,好过……”她的尾音噙着不易察觉的呜咽,银甲上的纳苏图腾在颤抖,“好过天地之大,独你一人知道回家的方向。”

江风送来早开的辛夷花香,混着未散尽的硝烟。

乙弗循转向女首领深深行礼:“那就请夫人替我守着这退路。”

阇襄惊诧的瞬间,晨曦正好刺破云层。

她看见卫王甲胄上的光晕在眼前游动,闪烁着久违的生气,“等收复羽丘,我亲自酿坛雪茶,邀你们共饮。”

“我与王妃,等着夫人的好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