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鹤唳(2 / 2)

刀刃斩落一缕白发,他看见姐姐鬓间霜雪,想起宁州城破时她也是这样孤身挡在阵前。

“阿姐你看!”云非突然扯开护心镜,胸膛上密密麻麻的咬痕狰狞可怖,“他说这些是将军的勋章!”重瞳里迸出血丝,玄甲下的身躯不住颤抖:“只有在他身边……我才不是怪物……”

阇襄夫人的金镋霎时脱手,深深楔入云非马前的冻土。她翻身下马,鹿皮靴一步一步地踩碎冰碴,云非本能地后退,铁靴却陷在血泥里动弹不得。

“啪!”

一记耳光震落檐角冰凌。

云宓的手掌停在半空,掌心还沾着弟弟面具上的铁锈:“这一掌,是替阿爹阿妈打的。”

她又扬起左手,指尖银戒划破寒风:“这一掌,是替剑南道枉死的英灵……”

第二掌终究没有落下。

“娈童比怪物高贵吗?”云宓的弯刀抵住他咽喉,刀身映出姐弟重叠的面容,“你可知昨夜焚毁的橘园里,有多少纳苏女子?”

云非突然暴起,玄铁指套擦着云宓耳畔划过。他嗅到长姐发间熟悉的柏子香,那是宁州特有的熏香。

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响里,他听见自己嘶吼:“她们挡了北燕的路!”

“她们是你的族人!”阇襄夫人反手扯开染血的战袍,露出心口狰狞箭伤,“这箭镞上刻的可是北燕狼头?”她将染血的箭矢掷在云非脸上,“我的好弟弟,你射得真准。”

云非惊得踉跄。

三日前茶马古道那场遭遇战,原来被他射落马下的银甲女将是……破碎的记忆如利刃搅动脑髓,他发狂般撕扯颈间金环,直到鲜血染红锁子甲。

“王上有令!”监军的马蹄踏碎孩童尸首,“午时之前拿下益州!”

云非反手将弯刀贯穿监军胸膛。他在对方惊愕的瞳孔里看见自己重瞳中燃烧的疯狂,恍如当年赫连羽将匕首插进他掌心时的模样:“你不是说,只要我听话……”

“云非!”阇襄夫人的呼唤裹在风雪里,“回头看看你造的地狱!”

尸山突然崩塌,露出底下压着的纳苏银牌。

云非捡起沾满血迹的银牌,在“云”字纹样上摸到道刻痕——正是他七岁时顽皮刻下的歪斜箭头。当年被逐出部族,这银牌本该随佩刀一同上交。

“阿姐给你留着呢。”记忆里的长姐将银牌塞进他衣襟,“等祭火节过了,阿姐接你回家。”

云非突然呕吐起来,胃液混着血水浸透战袍。他看见每具尸体都睁着重瞳,无数个自己在血海里沉浮。

益州城门在此时轰然洞开。

剑南王的白鬃马踏雪而来,老王爷的银枪直至重瞳的将军:“云非!你的身上不也留着西川儿女的血吗?这一路来屠尽蜀中百姓,午夜梦回,不怕他们向你索命吗!”

云非一时间头痛欲裂,他想起儿时摸过他的头的长者,想起那些喊他“阿叔”的孩童,想起早春的风吹过漫山竹海时的画景……可还是想起赫连羽说过,“败军之将不配全尸”,手中弯刀突然调转方向。

“小心!”

云宓的金镋架住弯刀时,溅起的火星点燃了飘落的雪絮。

姐弟俩在燃烧的雪花中对视,童年时共骑的山鹿突然从记忆深处奔来,鹿角上挂着的银铃与剑南王的战鼓声共鸣。

“杀!”

北燕军阵中突然万箭齐发。

云非下意识扑倒长姐,三支弩箭穿透他的肩甲,剧痛让他清醒,原来赫连羽的玄铁箭始终悬在背后。

“阿姐……”云非呕出一口黑血,重瞳首次清晰映出阇襄夫人的面容,“快走……\"

云宓却反手将他护在身后,金镋舞成光轮:\"纳苏部的儿郎!护住你们的少主人!”城墙突然跃下数百藤甲兵,他们额间的山鹰图腾在火光中展翅欲飞。

混战中的云非看见,剑南王的银枪挑落了北燕帅旗,姐姐的白发缠住他染血的弯刀。当赫连羽的亲卫队出现在地平线时,他突然将云宓推向蜀军阵中。

“告诉赫连羽……”云非扯断颈间金链,任其坠入焚尸的烈焰,“云非战死益州城。”

最后一支鸣镝箭破空而至,穿透重瞳的刹那,云非听见童年时姐姐在茶山上的呼唤。

雪越下越大,渐渐覆盖了玄甲上的血痕,像极了纳苏部最纯净的圣山积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