乙弗循浅笑着看着哭泣的孩童:“孤与王妃征战多年,今日方知何为‘不战而屈人之兵’。”她指尖轻点婴儿皱红的小脸,“此子当唤三军为叔伯。”
十万将士的哄笑震落松枝积雪。
穆翊单膝砸进雪地,玄铁护膝撞出深坑:“末将愿领军法!”
乙弗循扶起将军的手腕,触到他护腕下未愈的箭伤:“该请罪的是这乱世。”
“法不责麟儿。”乙弗循解下大氅裹住襁褓,“传令!此子当唤作穆宁州,享五品武骑尉俸——”她将婴儿高举过顶的瞬间,朝阳刺破云层,十万柄长枪同时顿地,金铁交鸣惊飞满城寒鸦。
三军屏息间,纳苏汉子突然夺过近卫佩刀。
血花溅上穆翊战靴时,那人已仰面倒在雪地里,嘴角还噙着笑:“使命……达……”话音未散,朔风卷起他腰间银铃,叮当声混着婴啼回荡在死寂的校场。
李中冲上去按住喷涌的伤口,却只摸到早已冻硬的胸膛——那人怀里藏着块硝石,刻着宁州纳苏部的蝴蝶图腾。
“葬于鹰嘴崖”,哥舒衔月解下缀着北奚狼牙的披风覆在尸体上,“让英雄望得见故乡。”
战鼓再响时,穆翊将玉佩塞进襁褓。那是亡妻留下的双鱼佩,鱼眼处还嵌着女儿乳牙磨的珠。他最后望了眼宁州方向,陌刀指天暴喝:“为天下孺子——”十万长矛顿地如惊雷,“造太平!”
穆翊将襁褓递给李中时,铁甲缝隙里突然掉出半截银腰链。李中手忙脚乱接住哇哇大哭的婴儿,冠冕歪斜着哭笑不得:“大将军!末将连马驹都没养过!”
人牙子手忙脚乱的模样惹得哥舒衔月笑出声:“李都尉当年贩卖人口的本事呢?”
“末将……末将卖的是壮丁,这奶娃娃……”李中僵着胳膊,襁褓里的婴孩忽然抓住他护心镜上的红缨。哥舒衔月解下腕间银铃系在襁褓上:“草原的鹰要喝狼奶长大,李都尉可得仔细着。”
“这孩子长大后,会记得有个李叔叔教他握笔还是持剑。”乙弗伸手拂去婴儿睫毛上的霜花,指尖在触及温热肌肤时顿了顿——她好像从未触碰过新生儿。
穆翊翻身上马时,最后望了眼襁褓中挥舞的小手,“若我战死……”他顿了顿,大笑道:“让他随你姓李也罢!”
暮色吞没最后一队辎重车时,李中抱着啼哭的婴孩登上城楼。
景州城墙的积雪映着残阳,将远处蜿蜒如黑龙的军队染成血色。他忽然摸到襁褓里硬物——半截银腰链缠着封信,阇襄夫人的笔迹写着:“此子生于永夜,当见天明。”
寒风掠过城头残旗,李中哼起当年贩卖人口时学的北奚小调。婴孩攥着他护心镜渐渐止了哭,远处蜿蜒大军已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。
哥舒衔月依偎在卫王身旁,将暖手炉塞进乙弗循掌心:“等春申大捷……”话未说完,忽见卫王从身后拥着自己。
“等春申大捷”,乙弗循的下巴抵在王妃肩头,望着天际盘旋的猎鹰,“我带你去羽丘城头看日落。”
穆翊的先锋军已消失在雪幕尽头,陌刀破风之声却仿佛仍在耳畔。
女子的指尖抚过城墙新添的箭痕,那里正渗出一滴晶莹的冰凌,像极了北奚草原的晨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