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对酒(2 / 2)

穆翊解下腰间酒囊砸在沙地上,琥珀色的酒液渗进沙砾,蒸腾起浓烈的醇香:“我还就不信了!伊吾国的葡萄,于阗的美玉,大食的香料,老子要让他们重新淌在这条道上!”

“大将军”,梁九思拍着穆翊的肩膀,“卫王手令能开城门,可开不了人心。”他忽然想起前两太子墓中的那场火,那又何尝不是困锁的人心呢?

沙海突然陷入死寂,只有老者的船歌还在断断续续地飘:“三更叹……叹那月儿弯……”

“都他娘闭嘴!”穆翊抓起酒囊猛灌,酒液混着汗珠滚进沙地,“商路通了,老丈人的皮货能换药,闺女的嫁妆能买命……货通西域,万国来朝!百姓,就不用成天在泥地里等死了!”

呼延崇死命挣脱着麻绳,抬头时,瞳仁里映着大漠孤烟,“我帮你们!”

“景州儿郎,凭什么听你的?”

回答穆翊的却是震天的呼喝吗,原本萎靡的将士们猛然暴起,高喊着“贯通西域,万国来朝”。

穆翊解下捆着呼延崇的绳子,将腰间酒囊砸在呼延崇胸口,琥珀色的液体溅在对方金刀纹饰上,\"那你帮我们,支援王妃,夺回图剌城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让我回草原?”

穆翊回眼望着图剌城的方向,却只望见苍茫的尘沙,“我与梁将军受命西行,无法驰援王妃,景州男儿不可令女子孤军奋战,你是北奚人,帮我们救我们的王妃,也帮你自己,救你们的公主。”

呼延崇闻言,目光灼灼地仰头灌下烈酒,喉结滚动的声音像是战鼓。他扯断颈间狼牙项链扔给梁九思:“二位,这是北奚男儿的信物,你们信我,呼延崇绝不相负!”

“话说早了”,穆翊的金刀劈开烈日,“五千轻骑给你,滚回图剌城当英雄!”他甩出马鞭砸在呼延崇胸口,“要是帮了倒忙,本将军把你钉在……”

“钉在鹰嘴岩喂秃鹫?”呼延崇接住马鞭大笑,“我们北奚儿郎,向来是鹰食。”

这个连日来憋了口怨气在心头的北奚将军,终于在此刻生了意气,他用刀尖挑起酒囊,琥珀色马奶酒划出弧线,“敬卫王!”

暮色降临时,五千北奚骑兵如赤潮涌向东方。梁九思望着呼延崇马鞍旁晃荡的金狼头出神,穆翊揽过他的肩膀,“看什么呢,走吧!”

【乙】

蝉鸣撕开景州城闷热的午后,李中抹了把额头滴落的汗水,麻布鞋底早已磨穿两个窟窿。乌兰的草原银饰叮当作响,虽奔波一路倒也不见疲惫:“看见卫王府的飞檐了!”

“姑奶奶小声些!”李中慌忙去捂她的嘴,袖口抖落的沙粒里混着怀州特产的朱砂气味——这是他们在毒粮案现场摸到的证据。
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瞬间,两人同时嗅到异常:往日熙攘的卫王府竟出奇得安静,石狮眼窝里积着昨夜的雨水。

乌兰提着裙摆跃过门槛,镶金马鞭还在腰间晃荡:“卫王?公主?”我们找到……”尾音卡在空荡荡的正厅。

穿堂风掀起褪色的帷幔,露出端坐在虎皮椅上的老者,他手中茶盏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半边面容。

李中弯腰拾起滚落的奏折,墨迹深浅不一,“粮道有异”四个字糊成团黑影。他忽然嗅到崖柏香——这是剑南道特产的熏香,沅川城黑市上值五十两白银一两。

“小友可识得此物?”

苍老的声音惊得李中后颈汗毛倒竖。转身只见个葛袍老者正在擦拭青铜剑,剑格处嵌着的血玉泛着幽光。老者脚边炭盆煨着药罐,当归混着艾草的气息裹住了满室潮湿。

李中的人牙子直觉先于眼睛认出对方。他扑通跪地时瞥见老者玄色深衣下露出半截金鳞敕纹样——二十年前惠帝赐给西川之主的信物正在案几上泛着冷光。乌兰的草原礼行到一半突然僵住,她看见老者脚边卧着的战刀,刀柄缠着与乙弗循佩剑同色的鲛绡。

“剑南道今年的新茶,尝尝。”乙弗稹推来盏碧色茶汤,腕间铁护甲刮过紫檀案几的声音像是磨刀。

李中佝偻着背欲言又止,怀州暗查的密报在袖中烫得惊人,“不,不知千岁驾临,奴才……卑职失敬!”

老王爷用茶盖拨开漂浮的茶梗,动作与乙弗循相似:“怀州的朱砂,沅川的账本,加上你们怀里揣着的证人名单——”他突然抬眼,浑浊瞳孔里迸出刀锋似的精光,“够还本王一个清白了吗?”

窗外惊雷骤响,乌兰气急揪住李中衣领:“公主呢?你们汉人最会骗人!”北奚姑娘的银甲贴着他脖颈,凉得刺骨。

乙弗稹慢条斯理地道:“小丫头,你家公主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”,他的手指敲着桌面,一旁的北奚战报仍字迹清晰,“阿循那傻孩子,此刻怕是快到白狼河了。”

乌兰踉跄后退,“我,我要去找公主!”

李中快步上前想要拽住乌兰,却慢了一步,乙弗稹笑道:“你们这群孩子,跟着阿循久了,一个个都冒冒失失的……”

“王爷见笑了……”

穿堂风卷着雨丝扑灭烛火,府门外传来环佩叮当。

萧凝的油纸伞掠过积水的青砖,伞面上兰陵萧氏的家徽在雨中泛着冷光。她苍白的手指按在剑匣上,一步步逼退迎面跑来的乌兰,袖口露出的腕骨缠着续命红绳:“大燕钦差奉旨北巡,卫王乙弗循还不出来接旨!”

乙弗稹听着这声孱弱而清朗的嗓音,大笑了起来,“陛下要找的卫王不在,老夫剑南道行军大总管乙弗稹,跪听宣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