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第14章 山西匠人(2 / 2)

陈大锤抓起算珠,在石板上摆出个圆圈:「那咱让水轮转一圈,镗刀走三分五厘——」他重重拍下铁钳,算珠跳起老高,「就按这个数试!」

「大锤叔,」李四急得冒汗,「巧儿姑娘的公式是三分一四......」

「少啰嗦!」陈大锤拍板,「老子当年给晋王府修马槽,多刻半分都得挨板子——出了事,老子的脑袋给你们当算珠拨!」

卯时三刻,水转大纺车的齿轮在雪光中吱呀转动,陈大锤光脚踩在镗床架上,腰间别着从师爷那里扯来的半块火德玉佩——玉绳断口还沾着几根灰发。镗刀切入枪管的瞬间,他忽然想起王巧儿信里的字:「算盘珠子是死的,匠人脑子是活的」。当第七圈半的纹路刻到尽头,他猛拽皮带,镗刀精准停在铜壁上,溅起的铜屑比姑娘家的绣花针还细。

「两分七厘!」李四举着卡尺尖叫,「大锤叔,就差两毫!」

陈大锤咧嘴笑了,铁锚伤疤绽开成一道深沟。他从怀里摸出枚铁珠——那是父亲留下的龙江船厂旧物,珠底「景明」二字被摸得发亮。他将铁珠按在师爷送来的《禁习算学诏》上,运力碾动,纸上渐渐凹出个带毛刺的「工」字。

「告诉布政使,」他将算盘砸进锦衣卫百户怀里,算珠滚落时露出底板的铁锚暗记,「下次再敢撕老子徒弟的算稿,老子就用这珠子塞他的「之乎者也」!」

暮色浸透铁厂时,新铸的枪管在炉前闪着青芒。陈大锤用烧红的铁锚烙铁在每根枪管刻下暗纹——不是匠作监要求的「宝船龙骨」,而是左边三横一竖的算盘,右边歪扭的铁锚。李四摸着纹路轻笑:「大锤叔,这比官窑的款识还好看。」

「好看能当饭吃?」陈大锤踢了踢脚边的算盘,算珠滚动间露出「铁锚会」的刻痕,「等这些枪扛到宣府,蒙古人的脑袋就是最好的款识!」

高炉又一次点燃,火舌舔舐着铁厂外墙新刷的「工」字旗。陈大锤望着跳动的火光,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在掌心刻下的锚链纹路。原来铁锚要沉江,从来不是靠神仙庇佑,而是匠人一锤一锤砸出来的准头。

「李四,」他指向师爷逃走的方向,算珠在掌心拨出哗啦啦的响,「把夜课搬到高炉边,点上火把——老子要学「周三径一」!」

「大锤叔你真要学?」

「咋?」陈大锤瞪眼,铁钳敲得算盘框当当响,「老子拨的不是算珠,是咱铁锚会的活路!」

雪粒子扑在镗床的螺旋纹上,算珠的碰撞声混着高炉的轰鸣,在煤烟与汗臭中织成一张密网——网住的不是星君的香火,而是匠人们粗糙的手掌、发烫的算盘,和比神道更亮的,来自炉心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