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中硝烟,烧了三天,才渐渐淡去。
原本破败的城,更加破败。
城中没了哀嚎,人们眼中,泛出绝望。原本生机勃勃,变得死气沉沉。
北城坟地,又添无数新坟。
北城落坟,因其背阴,有俗话说,鬼怕正阳,而城北是正阳照射时间最短的地方。
人们都想给亲人身后留点好事,也想给自己身后留个好事。人死为鬼,鬼不离坟,谁都知道这话是活人传下来的,可谁也不知道,死后是哪般光景,万一真变成了鬼,北城好歹是个去处。
边城主事,早年就跑了,城中之人,本应是在北城之外落坟,可有人见,无人辖理,偷偷落在城内,有一便有二,坟墓越修越多,沿着城墙脚下,慢慢铺开。
靠近北城那些房子,本就阴冷,如此下来,感觉更加阴冷。
好在有人见不得这些好房子荒废,也不信邪,便住了下来,来来去去,有百余户。
这番遭逢仙祸,北城逃过一劫,百余住户,暗自庆幸。
夜色悄上窗,明月给足了光线,北城幸儿们,挨个屋子,从东南西城,搜寻着能用东西。
稀稀瑟瑟之声,不绝于耳,如同许多虫,在啃食树叶。
好在都是城中长住人,没人做那些趁火打劫之事,但凡家中还有喘气的人,统统绕开。也有好心之人,背着热甜水,见有将死之人,喂上一口,能不能挺过来,就看造化了。
搜探也有讲究,先到先得,也不争抢,寻到破瓢烂瓦,搬回家中,也有好运气寻到零碎灵币,悄悄藏起来。这其间,有个不成文的规矩,那就是要给搜探那户人家收尸。
人们看着收获满满,却无笑颜,反而满脸沉重,狐死兔悲,谁也不知,意外何时到。此前鹿洞仙府,闹得人晚上不敢出屋,现在好了,待在屋里也不安全了。
欲见新阳,今夜长长。
戴小呆一夜未睡,升了酒旗,便在门前靠着穹灵,沉沉睡去。
曲歌也没斥责,任由戴小呆在门前睡着,都这光景了,谁还来喝酒啊!之所以升那酒旗,就是给血雾沼泽兄弟们留个信号。
旁人看不出来那酒旗含义,但有血雾沼泽弟兄路过,定能认出其中门道。
十个孩子,一觉睡到中午,醒来看见被褥,让自己脏衣沾了黑渍,有些慌神,担心受到责罚,赶紧将被褥抱出去,打上井水,仔细揉搓,就连边角都反复揉搓了几遍。
戴小呆睡过被褥奇香无比,让孩们这么洗了一遍,香气反而淡了许多。
孩子们越发觉得是自己错了,弄脏了仙师被褥,淡了仙师灵气,看看自己脏衣,确实没个换洗。
年长几个孩子,想个馊招,打来井水,连人带衣服,从头浇洗,井水冰凉,个个冻得,嘴唇发紫。
客栈是有,灵木作柴,可孩子们没有师父交代,那金贵玩意他们也不敢擅自使用。
十个孩子浑身上下湿漉滴水,担心水渍,弄湿卧房,不敢进屋取暖,全都蹲在院里,靠着春阳那点微不足道热乎气,来驱赶寒意。
摇光看见,摇了摇头,仿若看见自己从前模样,有些心疼,走进戴小呆屋子,将灵炉拿到孩子跟前:“你们师父,没有那么多规矩,他给你们用,就放心用。”
“谢谢师叔。”十个孩子围着灵炉,蹲了一圈,七个男孩,把最近位置留给三个女孩。
摇光听着这声师叔,想要解释,可转念想想,觉得颇有意思,就默认了这个称呼。
有了灵炉,寒气去了不少。几个孩子,只觉鼻孔舒张,接连打了几个喷嚏。
摇光快步前门,看见戴小呆睡着,上前摇醒:“你那几个徒弟醒了,有把自己浇了个冰凉,别作下病,你去看看。”
摇光说了前因后果,戴小呆急急去了后院,看见孩子们瑟瑟发抖,不由有些恼怒:“好好作什么妖,冻出病来,还不是要我医治,我那金光,也不是白给的。”
十个孩子吓得,站的笔直,低个脑袋,不敢吭声。
三个女孩,已经开始抽噎。
“好了,再不要自作什么规矩,我这里没那么多讲究。”戴小呆口气温柔下来:“已经这样了,跟我出去跑跑,暖和暖和。”
戴小呆带着十个孩子,挨家挨户去收尸。只是昨夜,有两个孩子人家,已让那些幸儿们,将尸体拉去北城,准备葬了。
戴小呆带着孩子,赶紧追去,赶到之时,尸体还没入土。
穹灵驮着孩子,又拉尸体,为了方便,体型大了又大,远看犹如黑色巨象。
周围人惊恐,远远躲开。
戴小呆挑了好位置,让穹灵挖坟,自己去了山里,砍来巨木。
巨木三丈三长,三人之围。戴小呆扛着肩上,远观不见人影,但见巨木凌空飘来。
近观才见,木下有人,竟然是客栈,迎客小相公。
人们这才知道,小相公也不是寻常凡人,那巨木乃是,大山灵木,质地紧密,先不说能不能砍来,就是砍来,也非百人之力,不能扛起。
戴小呆将巨木扔在地上,发出一声轰鸣,震得地面,抖了一抖,扬起无数尘土。
孩子们看着自家师父,全是仰慕,看看周围人神色,满是自豪。
戴小呆断剑精准,几下就将巨木,削成数张,方正木板,作了木钉,合了棺材,又打磨了十方木碑,刻了碑文,留了名字。
戴小呆在每个孩子父母碑前,烧了黄纸,说上一句:“你们孩子,已拜我为师,安心去吧。”
孩子们看着墓碑,小声抽噎,不敢高声哭啼,或许是怕惹了师父,竭力克制,心中背意,只是身体,微微颤抖,暴露了内心。
“我回客栈等你们,天黑前回来。”戴小呆见状,给了孩子们足够空间,让他们发泄。
戴小呆走了很远,才听见孩们哭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