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人的呼喊撕破夜色。子奚将陶罐藏入祭袍暗袋时,发现织锦内衬已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。他赤足踏过结霜的宫阶,月光在青砖上投下诡异的双影——自己的影子脖颈处,分明缠绕着一条青铜锁链。
占星室内,太卜正在用蓍草占卜。
五十根蓍草散落玉盘,却违反常理地直立如针。老人枯槁的手指抚过草茎,突然触电般缩回:\"戊戌日,地龙翻身,九宫移位...这卦象...\"
子奚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那些蓍草尖端渗出暗红液体,在玉盘上蜿蜒出熟悉的蝌蚪文。他认出一个与陶罐底部相同的符号——形如巨蟒缠柱,正是昨日在恶来尸身上见过的共工氏图腾。
\"咔嚓!\"
青铜觥毫无征兆地裂成两半。酒器内壁露出密密麻麻的铭文,子奚凑近细看,浑身血液几乎凝固:这些文字记载的竟是三百年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细节,末尾赫然标注着\"癸酉年,地脉崩\"。
太卜突然剧烈咳嗽,吐出的血痰中混着青铜碎屑。
\"自牧野归来,所有龟甲...\"老人颤抖着掀开漆盒,里面的卜骨表面爬满青绿色锈斑,\"都在显现...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字...\"
子奚的太阳穴突突跳动。他抽出腰间玄钺划破掌心,将血滴在龟甲上。血液与铜锈接触的瞬间,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一副星图——紫微垣的天枢星位置,悬着一枚青铜巨眼。
第一次地动比预言早了三日。
子奚正在校勘新铸的甬钟铭文,突然听见地底传来锁链绷断的脆响。编钟架轰然倾倒的刹那,他看见钟体内壁渗出黑色黏液,那些刚刻好的\"永保天命\"铭文正在融解。
\"去灵台!\"
子奚拽着乐正狂奔时,天空呈现出诡异的青铜色。沿途的宫人像被抽去魂魄般呆立,他们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成蛇形。当两人冲上观星台,眼前的景象让乐正直接瘫软在地——浑天仪的四象方位,青龙之首竟转向西方,而本该是玄武的位置空无一物。
地脉仪的震颤已达癫狂。
子奚将玄钺插入观测台的晷针孔洞,钺身突然迸发青光。光芒中浮现出洛水之滨的虚影:百丈长的青铜锁链正从河床升起,链环上刻满禹王治水时的古篆,但每道刻痕都在渗出墨绿色毒液。虚影最深处,九双猩红的蛇眼在黑暗中睁开。
\"相柳...\"子奚的符纹灼痛难当,\"原来这才是地脉震动的源头。\"
乐正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。
子奚转身时,看见这个向来怯懦的乐官双目赤红,十指长出青铜利爪。乐正的喉结处凸起一枚玉璇玑,与殷无咎胸前的法器一模一样。
\"小心!\"
太卜的暴喝从台阶传来。老人掷出的蓍草钉入乐正眉心,后者躯体瞬间僵直,化作青铜雕像。子奚的玄钺劈下时,雕像碎成无数铜豆,每颗豆子表面都刻着微小的共工氏图腾。
周武王在明堂召见子奚时,腰间佩着那柄染血的玄钺。
\"巫祝可知三监之乱?\"姬发的声音带着金戈之音。子奚俯首的瞬间,瞥见武王衮服下隐约露出青铜鳞甲——那甲片的纹路,竟与相柳蛇鳞如出一辙。
地脉仪的震动突然加剧。
子奚强忍眩晕展开帛书:\"管叔鲜勾结殷商余孽,恐已触及上古禁术...\"话音未落,明堂的蟠龙柱突然渗出黑血,梁间的玄鸟彩画纷纷脱落,露出底层绘制的九头巨蛇。
姬发霍然起身,玄钺在地砖划出火星:\"三日前,洛邑筑城民夫掘出青铜人面像...\"
子奚的符纹骤然发烫。
武王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窟:\"那些雕像口中,含着与卿掌纹相同的符咒。\"
暴雨在此时倾盆而下。
子奚冲出明堂时,看见雨滴在半空凝结成青铜珠。一颗铜珠砸中宫檐脊兽,那石雕的獬豸竟活了般仰天长啸。当他的指尖触到铜珠表面,无数画面涌入脑海:未来某个暴雨夜,自己正将玄钺插入紫禁城太和殿的地砖裂缝,而天空悬着九尊青铜鼎。
子奚星夜奔赴洛邑。
马车在官道疾驰,车辕上的铜铃无风自鸣。当洛水腥气扑面而来时,拉车的驷马突然人立而起——前方道路被青铜荆棘封死,每根尖刺上都挑着具民夫尸体。
\"退后!\"
子奚的玄钺劈开荆棘丛,断口处喷出的毒液腐蚀了车辕。他踏着焦黑的土地前行,发现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被掀开,脑髓中生长出青铜菌丝。这些菌丝汇聚成溪流,直指远处的筑城工地。
祭坛废墟上,管叔鲜的巫祝正在举行血祭。
九名童男童女被铁链锁在青铜柱上,柱身雕刻的共工氏图腾正吸食他们的精血。子奚的符纹突然暴起青光,玄钺脱手飞出,在空中化作九道虚影斩断锁链。
\"何人敢坏共工大祭!\"
巫祝的面具崩裂,露出爬满青铜血管的脸。他手中的骨杖插入地面,方圆百丈的地表顿时塌陷。子奚坠入坑洞时,看见四壁嵌满蠕动的人面青铜器,那些器物的瞳孔全是玉璇玑制成。
地脉锁链的断裂声震耳欲聋。
子奚将玄钺刺入洞壁,借力跃向巫祝。兵刃相击的刹那,巫祝的骨杖突然软化,缠住子奚的脖颈——那根本不是骨杖,而是相柳的一截蛇尾!
蛇尾鳞片刮过咽喉的瞬间,子奚咬破舌尖。
混着符纹之力的血雾喷在蛇身上,青铜鳞片顿时熔解。巫祝发出惨嚎,七窍中钻出青铜菌丝,那些菌丝在空中结成浑天仪,与殷无咎的法器一模一样。
\"太乙救苦天尊急急如律令!\"
子奚掷出玄钺,钺身饕餮纹脱离刃面,化作实体巨兽咬住浑天仪。趁此间隙,他割破掌心在虚空画符,血液凝成的长生纹印上巫祝额头。
地底传来相柳的哀鸣。
巫祝的身躯迅速石化,最后时刻突然狂笑:\"你以为斩的是谁?这具肉身不过是...\"话未说完便化作青铜粉尘,随风飘向洛水方向。
子奚跪地喘息时,发现玄钺上的血迹变成了青铜色。那些血珠滚落地面,竟长出细小的青铜竹简,简上刻着未来之事:\"癸巳年,武库火,烧毁高帝斩蛇剑...\"
子奚在洛水畔清洗伤口时,水面突然静止如镜。
倒影中的自己白发苍颜,正站在龟裂的大地上仰望苍穹。九道青铜锁链从云层垂下,末端拴着支离破碎的九州版图。最骇人的是东方海面——那里升起巨大的青铜门扉,门缝中渗出黑潮,无数历史人物的残影在潮水中挣扎。
\"哗啦!\"
真实的浪涛打碎幻象。子奚猛然回头,看见上游漂来成片的青铜鱼尸。这些鱼的眼珠全是玉璇玑,鱼鳃开合间发出人语:\"...九鼎...归墟...\"
地脉仪突然飞出暗袋,悬浮在半空指向东方。子奚追着指引奔至河湾,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:百丈宽的河床完全青铜化,巨大的蛇蜕半埋其中,每片蛇鳞都刻着商周铭文。
当他的指尖触到蛇蜕,时空骤然扭曲。
子奚发现自己站在未来某个考古现场,戴橡胶手套的手正刷去蛇蜕表面的淤泥。那人胸前的工牌清晰可见:\"2023年三星堆考古队\"...
子奚在幻境中惊醒时,掌心符纹已蔓延至心口。洛邑方向升起狼烟,三监之乱的战火正式燃起。而在他看不见的黄河源头,第一道地脉锁链彻底断裂,相柳的毒液正顺着水脉染黑半个中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