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外雨丝密织,竟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银花。茶摊里梅子香混着来客身上的沉水香,氤氲出几分暧昧气息。孟莲忽觉颊上发烫,忙低头去绞手中的帕子,那帕角上绣的并蒂莲,恰似在嘲弄她此刻心绪。
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竹棚顶,声音嘈杂却意外地让人心安。茶棚里,孟莲正和那位陌生客人聊得投机。
\"南方的荷花确实开得极好,\"男子微笑着说,\"每到夏季,整个湖面都是粉色的。\"
\"真想去看看呢,\"孟莲给他添了些梅子饮,\"我们这里只有雪山和矿洞,连朵野花都少见。\"
\"但你们这里的梅子酿得真好,\"男子抿了一口,\"酸甜适中,比南方的还要清爽。\"
\"这是我母亲的配方,\"孟莲脸上浮现怀念的神色,\"她总说,再苦的日子也要留点甜味。\"
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\"这话很有道理。我在北地行商多年,发现越是艰苦的地方,人们越懂得珍惜生活中的美好。\"
两人从南方的美食聊到北地的风土人情,不知不觉就过了很久。在苦水镇,陈溪竹算是最有学问的人了,可跟眼前这位一比,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。这人的见识、气度和谈吐,都让孟莲不由得心生好感。
\"大爷,可算找到您了!\"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进茶棚。男子见状起身,对孟莲拱手道:\"多谢姑娘让我避雨,还招待了这么好的梅子饮。今日一席谈话,让我受益匪浅。我还有事,就先告辞了。\"
孟莲微微欠身,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。等她回过头,却发现桌上放着几块上品灵石——要知道一碗梅子饮才值两块下品灵石,这些钱都够买下整个茶摊了。
傍晚时分,孟莲收摊回家,一推门就看见妹妹孟菡浑身湿透,像只落汤鸡似的站在门口,正不停地打着喷嚏。
\"菡儿!\"孟莲急忙上前,心疼地替妹妹擦着脸上的雨水,\"这一整天都不见人影,去哪儿了?怎么连把伞都不带?\"她边说边麻利地帮妹妹脱下湿透的外衣,\"快去洗个热水澡,别着凉了。\"
孟菡仰起小脸,虽然冻得鼻尖通红,却笑得格外明媚:\"阿姐,我刚给溪竹哥送鸡汤去了。\"说着,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怀里的包袱,露出一个空碗,\"你看,他都喝完了呢。\"
孟莲接过碗,柔声问道:\"溪竹这几天好像特别忙,是私塾里的孩子们又调皮了吗?\"
\"不是的。\"孟菡摇摇头,眼睛却亮晶晶的,\"镇上来了位很有名望的客商,要买下今年所有的墨炎晶。吴掌柜特意请溪竹哥去做文书呢。\"她说着说着,声音不自觉地轻快起来,\"溪竹哥写字可好看了,那客商看了都连连称赞。\"
孟莲注意到妹妹说起陈溪竹时,脸颊微微泛红,眼睛也比平时更亮了几分。她心里了然,却只是温柔地帮妹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:\"好了,快去洗澡吧,我去给你煮碗姜汤。\"
……
连日暮色四合时,那锦衣男子总踩着碎金般的夕照来茶摊小坐。这日他又将孟莲退回的灵石推回案上,指尖在粗陶碗沿轻轻一叩:\"孟姑娘的梅子饮,可是新添了桂花?\"
孟莲执勺的手微微一顿,搅动着浮沉的桂花碎:\"乡野粗物,比不得南乡的精致......\"话音未落,忽觉发间一松——原是那支陈溪竹赠的鎏金簪子滑落半截。她慌忙去扶,却见男子目光灼灼,正望着她素罗裙上被夕阳染透的流云纹。
\"姑娘可知?\"男子忽然倾身,衣袂间沉水香混着梅子清冽,\"南乡梅饮甜得发腻,倒不如这带着山野气的滋味。\"他说话时眼尾微扬,与陈溪竹温润如玉的眉眼截然不同。一个像未出鞘的剑,寒芒暗藏;一个似砚中墨,愈磨愈润。
晚风掠过茶棚,捎来远处私塾的诵书声。孟莲恍惚想起,陈溪竹描述南乡时总爱说\"小桥流水\",而眼前人提起却道\"十丈软红\"。一个带回的罗裙她舍不得穿,一个留下的灵石她不敢收。粗瓷碗底沉淀的桂花碎,忽然像极了那日陈溪竹给她看的甜碎冰,剔透却易融。
\"阿姐!\"孟菡的呼唤惊醒了她。小姑娘抱着满怀新采的野梅,鬓角还沾着溪水汽。她眨着眼打量陌生男子,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:\"溪竹哥新做的梅饼,您尝尝?\"
男子接过时,玉佩与孟菡腕间陈溪竹赠的银镯轻轻一碰,\"叮\"——像某种无言的较量。
孟莲将男子的话细细咀嚼,如同含着一颗未熟的梅子,酸涩中带着回甘。她虽未踏足过南乡,却固执地想要为陈溪竹复刻那碗加了甜碎冰的梅子饮——就像他曾经描述的那样。
北地的风刀子般刮人,贫瘠的土地只肯施舍些酸涩的野梅子。孟莲常常天不亮就挎着竹篮上山,在荆棘丛中寻觅那些青黄不接的果实。她的手指被梅枝划出道道血痕,却仍坚持采满一整筐。
回家后,她将梅子反复淘洗,用蜂蜜和干花一层层腌渍,再倒入甜酒浸泡。最后加入冰糖与鲜果熬煮,直到汤汁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。
\"尝尝这个版本?\"孟莲捧着粗瓷碗,指尖还带着灶火的余温,\"我加了新采的桂花。\"
陈溪竹接过碗,目光却越过她望向远方:\"南乡的青梅,都是在暖房里精心培育的。\"他浅尝一口,温润一笑,\"北地的野梅子,再怎么炮制也难及南乡的滋味。\"
孟莲忽然明白,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碗梅子饮——她执着于将苦涩酿成甘甜,而他向往的却是远方那个不必费力就足够美好的世界。就像此刻,她站在灶台前计算着柴米油盐,而他谈论的是诗书礼乐。
\"公子说得极是。\"孟莲垂下眼帘,掩饰住眼中的失落。再抬头时,脸上已绽开明媚的笑容,顺手将灶台上那本翻旧的《南乡风物志》塞进了柴堆。
陈溪竹正与孟菡说笑着走近茶摊,忽见那熟悉的身影,脚步不由一顿。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整了整衣襟,快步上前拱手道:\"秦家主?当真是巧遇。您怎会在此处?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