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解释,周晨就明白了,但还有疑问。“咱们开阳县土地两万顷,竟然只有两千顷良田?”
十分之一的比例,实在是太少。一般而言,下等的坡地山地在一个县比例应该不会超过两成。何况现在还是动乱年代,良田都无人耕种,谁会去种薄地?周晨看向卫昊,他乃户曹曹掾,理应他来解答。卫昊只好硬着头皮,捅破那层窗户纸。
“禀县尊,并非开阳县良田面积少,而是地主豪强的田地,一般都登记成薄地,不收税。即便收也只是象征性给点,一般不会超过秋赋的一成。全天下皆如此。”
听到这话,周晨差点没背过气去。合着地主豪强,占天下九成土地,却只交一成赋税。天下农民,耕种着十分之一的土地,却要承担整个天下九成的赋税?这样的税收制度,不知是哪位人才想出来的。整座天下,竟然是趴在一群苦哈哈的农民身上吸血。这样的税收制度,哪个农民知道后不反。只能说汉族人民,实在坚忍,活不下去才想着造反。这样的制度,实在让人心绪难平,自己作为既得利益的一员,都想带着他们造反。不过想想也就作罢,没那个实力,也没那个能力。一将功成万骨枯,站在枯骨上的王冠,带起来太重。只是仍难免想要试着改变。
“如果我要对地主豪强收税,会如何?”
议曹作为参谋顾问,向来是县内首脑心腹之人,像钱财这样,刘氏刚倒,竟然还能在新县长面前议事的,绝无仅有,钱柴自然要卖力表现。当周晨抛出这个问题,钱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,立马出首回禀。“县尊切莫抱有此想。慢说您才接触开阳政务,地方事务不熟,地位也不稳固。便是地位固若金汤,开阳也没有泰山寇这样的太上皇,您也切莫有此想法。非常危险。”
“哦?愿闻其详,洗耳恭听。”
“天下官员,谁不知道士族门阀,地主豪强光占地,不交税?为何又都默许这样的行为?盖因士族门阀地主豪强在地方上实力强大,难以掌控。甚至有些地方,一郡一县由一姓人家所掌控。这些地主豪强随便召集起家丁庄户便是几百上千人,远超县衙实力,作起乱来,难以收拾。况且官员考评,辖内动乱,必是下等,三年不得升迁任免,所以更没有官员敢把当地豪强逼得太紧。而这只是其一。其二,地方豪强势力盘根错节,上到中央朝廷,下到地方州郡,多少官员皆出其中?汝南袁氏,四世三公,在汝南,哪个当官的敢上门收税?若袁氏太远,咱们就说开阳县。县尊昨日虽借四寇灭刘氏,可刘氏的影响就被连根拔起了么?皇族后裔,在朝为官者,数不甚数,其门生故旧亦不少。明面上可能暂时没说什么,日后呢?会不会念及香火情?给您使绊子。您在开阳要站稳,还任重道远。其三,士族门阀,同气连枝,相互结亲,这才是可与皇权对抗的资本。昨日您血拼刘氏,其手下衙役家丁,多少出自其他开阳大族?况且皇权不下乡,咱们县内的治安,税收都需要县内大族支持。开阳四大族,刘、李、王、张,刘氏被灭,其他三族只会抱得更紧密。县尊若要再动他们的利益,必然会引起反弹,到时候县衙实力不够,便是死路一条。所以,某劝县尊别动这门心思,萧规曹随,未必不好。”
钱柴这番话,确实乃金玉良言。将如今官场的默契,周晨当前的处境,动几大家族利益的后果,都分析得非常透彻。作为议曹曹掾,本职工作做得很到位。原职留任,也不是不可以。只是其上任主子是刘阳,不知道他又会不会念及香火情,关键时刻把自己卖掉?周晨如是想着。回到他的分析,周晨点头认可。说得很有道理,现在没钱没兵,是不能动,等自己情况好些再说。既然不能动这些地主老财,那借些总可以?自己现在一穷二白,总要筹钱,度过眼下难关。而能筹到钱的地方,自然是当地的地主豪强。要不就只能去彭城找糜威化缘,而眼下不是山穷水尽的绝路,不想将自己最后一点人脉也用掉,自然要先找本地的老财。他们占着地,吸着血,那找他们借钱,更是应该。
“拿我的帖子,去请李、王、张三族族长,邀他们明日来县衙一叙,有事相商。”
钱柴苦口婆心的说那么一大通,没想到周晨还是要邀三大家族的人来商量,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。不过当下形势,钱柴自觉已分析透彻,他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,也没办法再阻止,只得领着名帖,出门拜访几大族长。在刘氏被灭的情况下,希望他们会理会这张名帖。毕竟新任县长是个疯子,领着几十人,撬动四大寇,掀翻刘氏,不是正常人敢做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