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嘉馨轻笑,扶着他踏上小舟。船行至中流,她忽然以剑穗沾水,在船头画了个太极图,水面顿时泛起涟漪,映出无数光影——有建康城破时的火光,有王氏宗祠倒塌的烟尘,有他们在漠北射落双日的场景,亦有老僧扫叶、稚子堆沙的画面。
“夫君,你看这水中倒影。”她指尖拂过涟漪,“世人总道镜花水月皆是虚幻,却不知虚幻与真实,本就一线之隔。”
他望着水中不断变幻的画面,忽觉心头清明——所谓无常,非是虚无,而是万物皆在流转之中。昔年他执着于“道”与“情”的矛盾,如今方知,道在情中,情亦是道。
老艄公忽然停桨,指着南岸:“二位看,石头城上的烽火灭了。”
抬眼望去,建康城头的浓烟已散,取而代之的是隋军的“隋”字大旗。月光洒在江面上,碎银般的波光中,扁舟已行至南岸。
上岸时,蔡佳轩瞥见岸边巨石上有一道剑痕。他蹲下身,指尖抚过那深可及寸的痕迹——正是当年他与王嘉馨血战世家追兵时,以寒光剑留下的印记。
“那时你剑气初现,就震碎了三柄王氏家传的宝剑。”王嘉馨亦蹲下身,袖中雌剑忽然轻鸣,与石上剑痕隐隐共鸣,“如今看来,不过是一场旧梦。”
他忽然笑了,竹杖轻点石面,剑痕竟如春水般消融,化作点点荧光飞入夜空:“旧梦虽逝,剑意长存。所谓永恒,不在金石之固,而在人心之明。”
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,已是四更天。浣衣女子们提着木桶结伴而归,路过时见二人立在石旁,年轻女子忽然指着石面惊呼:“快看!石头上的剑痕不见了!”
同伴们纷纷凑近,七嘴八舌议论起来。蔡佳轩拉着王嘉馨后退几步,隐入江边芦苇丛中。月光透过苇叶洒落,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镀了层银光。
“嘉馨,你可还记得泰山娘娘说的话?”他轻声问,“她说我们历经轮回,只为悟透‘情’与‘道’的真意。”
她抬头看他,眼中映着漫天星斗:“如今你悟透了么?”
他伸手揽住她的腰,竹杖化作青竹筏,载着二人向江心漂去:“情是道之显,道是情之隐。若无人间悲欢,何谈天道轮回?”筏子掠过水面,惊起一滩宿鸟,“就像这江面上的千帆过尽,看似无常,实则皆在天道之中。”
五更天时,东方既白。蔡佳轩站在竹筏上,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江岸——隋军正在收拾营帐,浣女们又来到浅滩捣衣,老艄公的扁舟泊在航头,等着新的客人。
王嘉馨倚着他的肩头,袖中九龙剑穗与他腰间的寒光剑鞘轻轻相碰,发出清越的声响。她忽然指着天际:“看,那片云像不像我们在长江渡头见过的?”
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去,只见朝霞如锦,在天边织出一片绚烂的云翳,真似当年血战那日的血色残阳。竹筏随波逐流,他忽然轻笑,低头在她耳畔低语:“云聚云散,潮起潮落,不过是天地间的戏文。而你我......”
“而你我,便是这戏文中的一点真心。”她接过话头,指尖抚过他眉心的痣,“真心不灭,便是永恒。”
江风拂过,远处传来浣女们的歌声,这次唱的是新曲:
“隋家天子坐龙楼,江南百姓免戈矛。愿得年年风雨顺,稻花香里话春秋......”
竹筏渐渐远去,化作江面上的一个小点。岸边巨石上,那道消失的剑痕忽然又隐隐浮现,却在朝阳升起的刹那,化作一滴露珠,融入了滔滔江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