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章 渔舟唱晚炊烟直,老翁垂钓说兴亡(红尘观)(1 / 2)

楔子·暮江引

大隋开皇元年,岁在辛丑。

江南水暖,荻花初绽。蔡佳轩悠闲地躺在采石矶旁,白衫被江风拂起一角,恍若云中鹤影。王嘉馨静立身侧,素手轻挽鬓边碎发,目注江心往来渔舟,忽见金鳞跃浪,碎银满湖,恰似她腕间九龙剑穗上的珍珠坠子,在暮色中明明灭灭。

“看那渔翁。”她以袖尖轻点远处孤舟。

但见芦苇深处,一尾渔舟欸乃而来。船头坐着个白发老翁,竹笠半掩面,青箬蓑衣浸着夕阳的金红,手中钓竿斜垂水面,钓线不系铅坠,直如一根银针,在粼粼波光里穿引天地玄机。

二人沿着碎石滩徐行,足下惊起三五沙鸥。渐近舟畔,方闻老翁低吟:“兴亡千古繁华梦,诗眼倦天涯。孔林乔木,吴宫蔓草,楚庙寒鸦……”声线苍凉,似含万斛江愁。

“老丈好兴致。”蔡佳轩长揖见礼,“晚来风急,可容在下夫妇借舟避寒?”

老翁抬眼,目光如电,扫过二人腰间隐约可见的剑柄,忽而一笑:“寒江孤舟,难得客来。请上船吧。”说着轻挥钓竿,舟头竟自动转向,泊入浅滩。

王嘉馨踏上舟板时,忽见舱中摆着半坛浊酒、一尾鲜鱼,竹篾篓里还堆着几卷残旧书简,最上一卷露出行楷字迹:“周书·宣帝纪”。她心中微动,与蔡佳轩交换眼色,方知此翁必非寻常渔夫。

舟行江上,老翁取火煮鱼,江面腾起乳白色的雾气,混着酒香,竟将暮色熏得暖了些。蔡佳轩解下腰间竹杖,随手插在船头,杖头立即绽开一朵淡金色的竹叶花——此乃炼化後的灵识所化,遇善则现祥瑞。

老翁见状,抚掌笑道:“好个‘无心插柳柳成荫’,小友这竹杖,可比当年张道陵的斩邪剑更具慈悲意啊。”

“老丈慧眼。”王嘉馨斟酒相敬,“听您方才吟诵元遗山词句,可是曾历大周兴衰?”

老翁执杯的手顿了顿,酒液在盏中晃出细碎的涟漪:“小娘子好伶俐心思。老汉本是长安太学生,曾侍讲於周武帝膝下,目睹宇文家从‘玉烛调’到‘金瓯缺’,如今不过是个江上钓徒罢了。”

火光跃动中,老翁开始讲述那段血色往事:

“武皇帝雄才大略,灭北齐、定西域,平突厥。本欲‘定江南,一天下’,却英年早逝。宣帝即位後,沉湎酒色,五后并立,荒唐至极。想那杨坚本是国丈,官拜大丞相,起初也是忠勤王事,谁料……”

他忽然住口,指节叩击船板:“小友可知‘天井下石’之说?宣帝在邺宫造‘天兴宫’,以玉石为井栏,一日与宠臣戏於井边,杨坚恰在旁侍立。宣帝忽道:‘人言相君当为天子,若何?’杨坚叩首流血,方得免死。”

王嘉馨握杯的指尖发白:“如此说来,隋王篡位,早有端倪?”

“非篡位也,乃‘受禅’耳。”老翁冷笑,从书篓中抽出一卷黄绫,“去年正月,静帝下诏‘禅位於隋’,文中说‘睿圣自天,英华独秀,刑法与礼仪同运,文德共武功俱远’——这颂圣之词,倒比陈後主的《玉树後庭花》更叫人齿冷。”

蔡佳轩凝视江心月影,忽道:“想多年,吾夫妇遇宇文邕时,正值他当年亲率六军,破突厥於北河,筑长城於紫河,何等英雄气概。如今子孙零落,竟至於此……”

“天道好还啊。”老翁将酒一饮而尽,“武皇帝灭佛时,曾问高僧道安:‘朕为天子,能灭佛否?’道安答:‘佛是修心之道,岂关陛下?但恐百姓有过,仰累陛下。’如今杨坚虽复佛法,却难掩篡逆之实,这‘百姓之过’,终究要应在杨家子孙身上。”

舟至中流,老翁忽指南岸:“看那灯火处,便是石头城。昔年王濬楼船下益州,金陵王气黯然收;如今杨坚遣杨广伐陈,怕是又要‘千寻铁锁沉江底’了。”

王嘉馨远眺暮色中的建康城,只见秦淮河畔依旧画舫笙歌,却不知这靡靡之音里,藏着多少亡国之兆。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乌衣巷,王氏族长曾训诫她:“世家如江河,帝王如舟楫,舟覆则人亡,河干则舟毁——须得永远站在岸上。”

“老丈可曾恨过杨坚?”她轻声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