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过是些艾草雄黄。”张角将竹杖横放膝头,枯瘦手指擦过杖头符纹,“公子气度不凡,倒像是...”
“我们是来自冀州的草药商。”
“冀州来的药材商?这雨天还带着幽州双环结的货箱。”
“游方医者?倒是认得洛阳太学生才懂的绳结古法。”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竹筒上隐约的\"甲子\"刻痕,袁绍已经能确定面前坐着的是何人。
“冀州的药材商,该往北走。”张角突然开口,陶碗底沉淀的符灰在酒面洇出人字形涟漪。
他枯瘦的指尖划过碗沿霉斑,阴影在北斗七星刺青上蛇行,“颍川的雨…可会冲了贵人的货?”
“医者不医天时。”他轻笑,错金铜匕挑开鹤氅时,刃光割裂了满室昏黄,“倒是这艾草熏烟——祛得了疫病,镇得住鬼神么?”
张角的九节杖突然顿地,杖尾青铜叩击处,地板龟裂的纹路竟与司隶旱灾地图重叠。他袖中雄黄粉的气息暴涨,如黄龙扑向袁绍衣襟上的苏合香:“鬼神不镇人心,却识得真龙。”
袁绍忽然轻笑,指尖在漆木剑柄上叩出三声轻响。
他身后两名随侍的指节已然发白,青瓷酒壶映出他们按剑的手势。
酒肆里忽然静了,角落里打盹的脚夫发出含糊的呓语,灶间传来柴火爆裂的噼啪。
烛火在两人之间爆开一朵灯花,飞溅的火星落在青瓷酒盏里,发出细微的嘶响。
张角的瞳孔突然收缩——他分明看见袁绍额间有紫气升腾,可那团光影转瞬就被黑雾吞噬。这比他在冀州见过的任何将死之人都诡异,仿佛有万千亡魂正在撕扯此人的命数。
“道长的符水...”袁绍突然开口,声音像绷紧的弓弦,
“治得好瘴疠,可能治人心?”他故意露出腰间金印的边角,那是两千石官员才有的龟钮。房梁上的蛛网簌簌落灰,一只红眼蜘蛛正悬在两人之间。
张角袖中的左手急速掐着遁甲诀,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状的血痕。
这是他二十八年来第一次算不准卦象,眼前人的命宫仿佛被浓雾笼罩,既不见贪狼破军,也没有帝星紫微。
“瘴疠生于腐水。”张角忽然将银针刺入自己虎口,血珠顺着针尾的太平纹滚落,
“就像这血,流出来才能治病。”他盯着袁绍腰间晃动的翡翠组佩,忽然明白那团黑雾是什么——是无数尚未发生的可能性,是百万黄巾葬身的荒冢,是十八路诸侯焚毁的洛阳城。
袁绍的剑鞘撞翻了酒坛,琥珀色的液体在案几上漫延成河山脉络。他看见张角道袍补丁里露出的黄布边角,就像看到邙山下蓄势待发的流民。
杀机在喉间凝成寒冰,可父亲临终时“顺势而为”的告诫突然炸响——若天命在汉,何须他动手?若天命已改...
惊雷劈开天穹的刹那,张角终于看清袁绍眼底的星辰。那不是任何一颗已知的星宿,而是燃烧的未央宫、倾颓的朱雀阙、漂浮在血河上的冠冕。他踉跄后退时撞响了药箱里的铜铃,清脆的响声竟与三十年后白门楼的丧钟重叠。
雨幕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像是历史车轮碾碎枯骨的声响。
两人同时别开视线,一个弯腰去捡滚落的丹丸,一个低头整理浸湿的衣襟。油灯爆出最后一朵灯花,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土墙上,恍若两条即将苏醒的苍龙。
沉默如帛裂。
“张先生可知?柳木燃烟可破瘴气。”他衣襟熏染的甘松香猛然暴涨,撞碎硫磺雾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