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染坊帮忙搬运染料时,赵括混在一群女工中间,默默听着她们的闲聊。“你们听说了吗?城东有个寡妇,就因为好心给了降卒一碗米汤,居然被那些狠心的官吏打得半死,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。” 一个女工压低声音,满脸愤慨地说道。“可不是嘛,这世道变得太快,好人根本就没活路。” 另一个女工接过话茬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男人在长平战场上拼死拼活,最后战死沙场,到现在连块像样的坟头都没有。可那些降卒呢,虽说犯了错,可也不该被这么欺负啊。” 女工们你一言我一语,话语里满是对世道不公的无奈与愤懑。
夜幕再次如墨般笼罩大地,赵括瞅准时机,混进了关押受伤降卒的破庙。刚一踏入,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肉恶臭扑面而来,熏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借着微弱的月光,他看到几十个伤兵横七竖八地挤在破旧的草席上,伤口处爬满了蠕动的蛆虫,让人不忍直视。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,正用一把豁口的木勺,艰难地给身旁的同伴喂水。水从碗边不断漏出,滴落在同伴那已经溃烂、惨不忍睹的伤口上,引得同伴发出痛苦的呻吟。“大夫说了,药已经用光了,没办法再给我们医治。” 老兵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无助,“他们这是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自生自灭啊。”
在赌坊昏暗幽深的暗巷里,赵括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。那人猫着腰,正准备行窃。赵括眼疾手快,一个箭步冲上去,稳稳地抓住了小贼。小贼身形骨瘦如柴,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。他怀里紧紧揣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干粮,那是他偷来准备给家人救命的食物。“求求您,千万别杀我!” 小贼吓得浑身颤抖,哭嚎着哀求道,“我娘已经快饿死了,那些官吏把救济粮都偷偷卖了,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,才出此下策啊!” 赵括看着小贼那惊恐绝望的眼神,心中一软,缓缓松开了手。小贼如获大赦,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中,只留下一路急促、慌乱的喘息声。
第七天傍晚,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马服邑染成一片昏黄。赵括蹲在城门口的粪坑旁,默默听着两个运粪苦力的交谈。“你知道为啥那些降卒会暴动吗?” 年长的苦力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,满脸愤懑地说道,“他们的妻儿在秦国被当成畜生一样使唤,过着非人的日子。好不容易到了赵国,想着能有口饭吃,有个活路,可结果呢?在这儿同样受尽欺凌,根本活不下去。换作是你,你能忍吗?” 年轻的苦力听了,无奈地摇了摇头,苦笑着说:“可咱们又能有啥办法呢?就像这粪水,被人踩在脚下,只能默默忍受,连个反抗的声音都不敢出啊。”
赵括缓缓起身,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蹲姿,发出 “咔咔” 的声响,仿佛在抗议他连日来的奔波劳累。他抬眼望向暮色中马服邑高低不平、错落有致的屋顶,这些天听到的每一句话,看到的每一幕,都像电影般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。街边的酒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,酒肆里不时传出醉汉们不成调的歌声,可这歌声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角落里那些百姓压抑的啜泣声。不远处,一个老妪拄着一根破旧的拐杖,在垃圾堆里艰难地翻找着可以果腹的食物,她那佝偻的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,显得格外凄凉、孤独,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。
当月亮如银盘般缓缓爬上城头,洒下清冷的光辉,赵括走进一家毫不起眼、隐匿在街角的药铺。药铺老板正专注地捣着药,臼杵撞击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,在这寂静的夜里,仿佛是一首低沉的悲歌。“客官,您要点什么药?” 老板头也不抬,声音平淡地问道,“治外伤的草药,五钱银子一副;要是治心病的药,那可就无价了。” 赵括盯着药柜上那些落满灰尘、排列整齐的药瓶,脑海中思绪万千,突然开口问道:“老板,如果要治好这满城的‘病’,该用什么药呢?” 老板手中的杵,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,猛地停了下来。他抬起头,上下打量着赵括,眼神里透着一丝疑惑与探究,沉默良久,才缓缓说道:“这病啊,已经深入骨髓,病入膏肓,普通的药根本无济于事。除非……”“除非什么?” 赵括急切地追问。老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目光望向远方,缓缓吐出几个字:“除非换一副心肠,换一套规矩。”
赵括离开药铺时,街市已渐渐安静下来,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,打破这夜的宁静。他路过一家棺材铺,里面传出 “叮叮当当” 的钉棺声,每一下敲击都像敲在他的心坎上。棺材铺老板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,手上的锤子有节奏地起落,动作娴熟而机械。“客官,您要订棺材吗?” 老板笑着问道,脸上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,“咱店里新到的柏木棺材,质地坚硬,结实得很,能装下这世上所有的冤魂。” 赵括没有回答,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些排列整齐、散发着幽光的棺材,仿佛透过它们,看到了无数个因不合理制度而含冤死去的冤魂,正张着嘴,无声地控诉着这世间的不公。
回到住处,赵括从贴身布囊里掏出那枚玉珏,轻轻放在油灯下。玉珏温润的光泽,柔和地映照着他那满是疲惫、憔悴的脸庞,也照亮了案头摊开的竹简。他缓缓提起狼毫,笔尖蘸满墨汁,在竹简上郑重地写下第一个字。就在这时,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,“呼呼” 地吹着,吹得窗纸 “哗哗” 作响,那声音仿佛是无数个声音在呐喊,在欢呼,又像是在为这乱世中受苦受难的百姓悲泣,为即将到来的变革而祈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