邯郸城南,一条幽僻的小巷里,酒肆的木门 “吱呀” 一声被轻轻推开,打破了周遭的宁静。刹那间,醇厚的胡麻酒香气裹挟着羊皮的硝味汹涌涌出。店内,柜台后的暗格前,墨离正全神贯注地校准机关榫卯。他修长的手指稳稳握着矩尺,精准调试着七枚青铜齿轮。随着 “咔嗒咔嗒” 的声响,齿轮缓缓咬合,与外面酒客们此起彼伏的划拳声相得益彰,宛如一曲独特的市井乐章。
“第三层夹层需倾斜三度。” 墨离目光紧盯手中的活儿,低声说道,“临淄来的货商向来惯用这种角度藏匿玉料。” 他熟练地掀开酒坛封口,一幅帛图映入眼帘,上面秦军屯粮点被精准标记,边缘处墨线绣就的墨家 “非攻” 纹,在昏暗中散发着神秘气息。这幅图,是苏三娘的手下历经千难万险,从黑冰台密探那里巧妙 “借” 来的,其价值不言而喻。
就在这时,二楼突然传来 “哐当” 一声,酒杯碎裂的声响格外刺耳。赵括神色一凛,迅速掀开竹帘,只见三名身着西域服饰的商人正与酒保激烈争执。其中一人在推搡间,袖口不经意翻出一抹玄色甲纹,赵括眼神一凝,那正是玄甲坊的暗记。他微微皱眉,侧身靠近墨离,压低声音说道:“苏大姐的人该换换装扮了,得换成胡商模样。听闻秦人在函谷关新设了‘司关律’,严禁西域商人携带超过十斤的铜器,咱们行事得更加谨慎。”
墨离轻轻点头,从袖中掏出三枚半两钱,钱币上 “郑” 字清晰可辨。他目光深邃,将钱按在地图的齐魏边境处,缓缓说道:“这是从平原君门客那儿收缴来的。据查,黑冰台正用阳翟市亭钱大肆收买临淄使者。我打算今晚就跟随商队出发,运用墨家的‘矩尺分影术’,不出三日便能抵达临淄。”
酒肆后院,苏三娘身姿矫健,正专注地给手下演示袖箭机关。她一把扯下假胡须,鬓角那一抹鲜艳的胭脂记随之露出。“都给我听好了!” 苏三娘声音清脆却透着威严,“若是遇上秦人盘问,就说咱们卖的是代郡马奶酒。” 她走到一旁,抬手重重敲了敲藏着地图的酒坛,“这坛子底的黍米一定要露出三成,这是齐国人认准的‘太行纹’,千万别记错了!”
亥时三刻,夜色愈发深沉,墨离率领的商队缓缓驶出城去。赵括静静站在街角,目光紧紧跟随着车队,直至其消失在丛台巨大的阴影之中。丛台,这座由赵武灵王亲手督造的宏伟高台,在夜色笼罩下宛如一位沉默的巨人,威严矗立。层台叠榭间,王宫的灯火若隐若现。赵括心中清楚,此刻王宫之中,平原君的宴会想必仍在热闹非凡地进行着,丝竹之音袅袅不绝。然而,在这欢声笑语背后,又有多少黑冰台的金饼正悄然流入权贵们的衣袖,腐蚀着赵国的根基。
更鼓敲过子时,赵括独自一人沿着石阶缓缓登上丛台。石阶两旁,青铜灯树早已熄灭,四周一片静谧,唯有清冷的月光温柔地洒在 “武灵丛台” 的匾额之上。赵括伸手轻轻抚摸着台基上的铭文,“胡服骑射” 四个大字的刻痕里,还嵌着一枚当年的箭簇。他微微眯起双眼,思绪瞬间飘远,那是五国伐齐之时,乐毅大军留下的战利品,也是赵国往昔辉煌与沧桑的见证。
突然,记忆如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。三年前,长平战场的惨烈景象在他脑海中如电影般不断回放。他仿佛再次置身于那片血腥之地,最后一次睁开双眼时,映入眼帘的正是这样清冷的月光。秦军的黑甲士兵如汹涌的潮水般疯狂涌来,而断粮长达四十六日的赵军早已陷入绝境,甚至出现了 “内阴相杀食” 的惨状。他身上的玄色甲胄被密集的箭簇穿透,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丹水河畔。恍惚间,他看见白起身披同款玄色甲胄,高高地立在高处,如魔神般俯瞰着这片人间炼狱。
“武安君。”
一声低沉的呼唤从暗处悠悠传来。赵括猛地回过神来,只见蔺相如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现身。老人手中捧着一把青铜剑,在月光的映照下,剑身泛着森冷的寒光。赵括定睛一看,剑鞘上的错金纹路竟是那般熟悉,正是他在废祠中见过的玄色甲纹。那纹路,正是墨家 “止戈为武” 的独特暗记,与墨离袖口的半枚甲纹如出一辙,完美契合。
“这是武灵王赐给肥义的定边剑。” 蔺相如微微咳嗽了几声,声音略显沙哑,剑鞘上的山形纹在月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,“当年,肥义力劝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,为了说服众人,他手持此剑,毅然斩下了反对者的冠带。” 说着,蔺相如双手将剑递向赵括,剑柄处,“武” 字铭文在月色下清晰可见,那正是赵武灵王的亲笔手泽。
赵括双手接过剑,心中满是震撼。他不经意间转动剑鞘,竟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《墨子?备城门》经文。他不禁想起,墨离此前改良弩机的图纸,可不正是参照了这些文字。他满心疑惑,抬眼望向蔺相如,开口问道:“相邦,为何在此时将这剑赐予我?” 说着,他伸手轻轻抚过剑格处的缺口,那是阏与之战时,父亲赵奢英勇杀敌留下的斩秦将痕迹,承载着往昔的荣耀与热血。
蔺相如目光凝重,望向长平方向。此时,那里火光闪烁,那是上党使者焚烧地图的信号。他长叹一声,声音低沉而无奈:“大王听了平原君的建言,已派廉颇将军屯兵长平。可如今,粮草转运全依赖那崎岖难行的羊肠坂道。唉,老臣怕是看不到开春的麦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