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括沉默了一会儿,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。披风质地精良,绣着繁复花纹,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。他轻轻走到一旁瑟瑟发抖的老妪身边,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,把披风披在老妪身上。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,却像在人群里投下一颗巨石,激起千层浪。“我在泾水违抗王命,” 赵括的声音很平静,可每个字都清晰有力,像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人心上,“不是为了让你们当隶臣妾。” 说着,他微微俯身,指了指地上那具百夫长的尸体,神色凝重,“可你们杀了自己人,这是死罪。” 这话一出口,人群里响起一阵不安的骚动,有人下意识地握紧手中兵器,关节都因为用力泛白了;有人则羞愧地低下头,不敢直视赵括的目光。
一名满脸伤疤的降卒,突然从人群里走出来。他左腿一瘸一拐,每走一步,都伴着微微的颤抖,那是长平之战留下的旧伤,跟了他一辈子,成了甩不掉的痛苦印记。“武安君,”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,“我们不想当畜生。在秦国,隶臣妾连狗都不如,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!” 说着,他猛地扯开衣领,露出胸口那狰狞可怖的烙印。那烙印形状扭曲,是秦军为了区分隶臣妾残忍烙下的标记,在火光映照下,看着格外触目惊心。周围的降卒们见了,也纷纷效仿,有的卷起袖子,露出手臂上的烙印;有的撩起头发,展示额头上的印记。这些烙印,就像一道道永远没法愈合的伤口,诉说着他们曾经悲惨的遭遇,以及在秦国旧法下遭受的非人折磨。
赵括沉默了好一会儿,目光在这些降卒身上挨个扫过,心里五味杂陈。他慢慢弯腰,捡起地上那半块沾满血水的窝头,在自己衣襟上仔细擦了擦,想把上面的血污擦掉。然后,他走到身旁的少年降卒面前,把窝头递过去。少年看着递到眼前的窝头,眼里闪过一丝犹豫,又透着深深的渴望。最后,他还是伸出颤抖的手,接过窝头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,混着食物一起咽进肚里,他喉咙里发出 “呜呜” 的哽咽声,分不清是因为饿,还是因为心里复杂的情绪。“从今天起,隶臣妾这个称呼没了。” 赵括的声音不高,却沉稳有力,像一阵风,传遍在场的每个角落,让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,“但你们得帮我守住马服邑。” 他慢慢环视着周围的降卒,目光坚定又充满期许,“要是做得好,我让你们在赵国的土地上堂堂正正做人。”
人群里响起一阵低语,那声音就像微风拂过草丛,有怀疑,有期待,也带着一丝犹豫。那名瘸腿的降卒,像是被赵括的话点燃了心里的希望,突然单膝跪地,手中的剑重重地磕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:“武安君,我这条命,归你了!” 他的声音坚定决绝,仿佛在这一刻,把自己的生死和未来,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赵括。紧接着,越来越多的降卒被感染,纷纷跪下来,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,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神圣的仪式。一时间,跪地的降卒们连成一片,场面十分震撼。
当第一缕晨光,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头,柔和的光线洒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。赵括静静地站在焦黑的城墙下,看着亲卫们有条不紊地清理尸体。那些降卒的尸体,被整齐地摆放在一起,他们脸上,有的带着平静,像是在生命最后一刻,终于得到了解脱;有的则带着不甘,双眼微微睁着,似乎还有没了却的心愿。一名文书捧着竹简,神色凝重,仔细记录着死者的姓名。“大人,被杀的官吏有七个,降卒死了四十三人。” 文书的声音有点颤抖,显然还没从昨夜的惨烈场景里缓过神来,“还有二十多个重伤的,怕是撑不过今天了。”
赵括没吭声,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城墙上那道长长的裂痕上。那裂痕看着触目惊心,是昨夜暴动时,降卒们用撞木撞城门留下的。裂痕深处,还嵌着几块破碎的陶片,陶片上模糊的字迹,在晨光里若隐若现,好像在无声地诉说这场暴动的缘由。他慢慢弯腰,捡起一块陶片,放在掌心反复摩挲,感受着上面粗糙不平的纹路,思绪也跟着飘远。
突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。一名斥候快马加鞭,翻身下马,气喘吁吁地跑到赵括面前,递上一卷竹简:“大人,赵王的使者快到了,说是要彻查暴动这事。” 赵括伸手展开竹简,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,嘴角微微往上扬,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。他把竹简递给身旁的亲卫,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准备迎接王使。” 顿了顿,他又接着说,“顺便,让人把那些受伤的降卒都安置好。”
亲卫领命离开,赵括再次望向那片狼藉的废墟。这会儿,火堆已经灭了,只剩下袅袅青烟,在晨光里缓缓飘散。空气中,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在一起,浓烈得让人直想呕吐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心里明白,这场暴动不过才是个开头,往后,还有更大的挑战在等着他。可此刻,在这满目疮痍之中,他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打算,一个关乎降卒命运、关乎马服邑未来,关于改变、关于生存的计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