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况且,荆州刘景升公,虽为同宗,然性情暗弱,优柔寡断,外戚蔡瑁、张允等人把持军政,内部派系林立,倾轧不休。我等若去投奔,名为依附,实则寄人篱下。景升公未必真心容纳,荆州世族亦多排外。届时,我等兵不过万,将不过数员,粮草仰人鼻息,行动处处受制,未必能得伸展,反受其钳制,岂非自投罗网?昔日兄长投袁本初、依曹孟德,辗转流离之教训,殷鉴不远,不可不察啊!”
云长的分析冷静而深刻,直指投靠荆州的潜在风险。他并非意气用事,而是从政治格局、人心向背以及过往的失败经验出发,提出了极具分量的疑虑。他的话,让刚刚因为我的提议而动摇的众人,再次陷入了沉思和犹豫。
是啊,寄人篱下的滋味,尝得还少吗?袁绍的傲慢,曹操的猜忌……哪一次不是如履薄冰,最终不得不仓皇离去?荆州,真的会是安身立命之所吗?
“云长所言极是。”一直沉默的宪和先生(简雍)终于开口,他习惯性地捋了捋颌下稀疏的胡须,脸上带着苦笑,“眼下这局面,真是……进退两难啊。守,则力不能及,恐有覆巢之危;走,则失义失心,前途未卜。唉……”他长叹一声,试图缓和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,但也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纠结。
而子仲兄(糜竺)的脸色最为复杂。作为徐州本土的大族豪商,糜家在徐州经营多年,根基深厚,家产无数。放弃徐州,对他而言,不仅仅是战略转移,更是意味着可能要抛弃大部分的家业和族人。他的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,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。他的立场,无疑是支持坚守的,但这不仅仅是出于忠义,更有着现实的、沉甸甸的家族利益考量。
一时间,议事厅内形成了两股强大的力量在激烈碰撞。翼德代表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扞卫荣誉和故土的血性忠勇;云长则代表着对“仁义”大旗和人心向背的坚守,以及对未来的审慎权衡。而我,则站在了看似最“不近人情”、最“冷酷无情”的现实主义立场上,疾呼着生存的必要。
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投射在我身上,有愤怒,有质疑,有审视,有犹豫。翼德的怒视如同实质的火焰,灼烧着我的皮肤;云长深沉的目光则像一把无形的标尺,衡量着我计策中的每一个利弊与道义的缺口;而主公,他的目光最为复杂,充满了痛苦、挣扎,以及一种深深的疲惫。
我知道,我的提议像一把锋利的刀,刺穿了包裹在忠义、仁德外衣下的残酷现实。这让习惯了高举道义旗帜的他们,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和抗拒。忠与义,生存与名节,在此刻形成了尖锐的对立。选择,从未如此艰难。
但我不能动摇。因为我知道,一旦曹操大军压境,所有的争论都将失去意义。留给我们的时间,真的不多了。我必须让他们明白,有时候,为了最终的“仁义”,我们不得不先承受“不仁不义”的指责,活下去,才有机会去实现那遥远的理想。
我迎着众人的目光,准备再次开口,将这残酷的抉择,剖析得更加彻底。这激流的碰撞,必须尽快导向一个明确的航向,否则,我们都将被这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所吞噬。